池蘅根本不知她懂了什么, 懂了多少,怕她懂得不多,還怕她懂得太多。
九兩銀子買來的話本子被人沒收, 她一晚上沒睡好, 夢里光怪陸離。
醒來天沒亮,揉揉發(fā)昏的腦殼,簡單梳洗后小將軍提刀往院子聞雞起舞。
掌心握刀,那些理不清的亂麻不翼而飛。
痛痛快快練了小半時辰的外功,紅日東升。
揮刀聲入夢,花葉在小院簌簌而落, 清和睡眠淺,意識輾轉(zhuǎn)在木床醒來。
烏黑柔順的發(fā)絲隨意流散, 嬌身弱柳扶風(fēng), 玉肩披著海棠色薄衫,腰肢輕挪, 移步來到窗前。
兩扇花窗被推開,清風(fēng)入懷,少女惺忪慵懶的風(fēng)姿直直跌進某人眼簾。
清眸如水, 只一眼,蕩起池蘅久不起漣漪的心湖。
“阿池。”
她倚窗而立, 一笑奪去小將軍大半神魂。
膚白勝雪, 花容月貌,有神女之姿容, 西子之病弱。
池蘅喉嚨微熱,心口也熱乎乎的。
剛要掀唇回笑,又被她懶起未梳妝的清顏蠱惑。
婉婉方才那一笑,可真帶勁, 比燒刀子厲害多了,燒得她如飲瓊漿,半邊身子都酥麻。
她顧自驚嘆,眸光下移,落在對方脆弱優(yōu)雅的雪頸,再往下,鎖骨撐起無限婉約……
瞧她看得目眩神迷,清和眼底笑意愈深,好整以暇望著,沒多欣賞幾眼,回過神來的小將軍快步朝她走來。
她嘆了聲可惜。
池蘅在花窗下站定,精秀不失英氣的兩道眉蹙起,嗓音清冽,細(xì)聽藏了淡淡的埋怨:“婉婉,你怎么衣服不穿好就往外看,被外人瞧見怎生是好?
現(xiàn)下天不是很熱,晨起的風(fēng)微涼,你不可大意,省得被風(fēng)吹倒,染了風(fēng)寒。”
她如此不解風(fēng)情,清和不是第一次見識,胳膊趴在花窗前,垂眸笑道:“那你說,我這樣好不好看?”
能不好看嗎?池蘅杵在那不吱聲。
一陣風(fēng)揚起吹動她耳邊碎發(fā),她眸子幾次忍不住盯著清和瞧,腦海浮現(xiàn)昨夜話本里描繪的旖旎字句,俏臉微紅。
她別開臉看周圍的花花草草:“自是好看的。”
清和微微俯身,鎖骨下冰肌雪膚若隱若現(xiàn):“好看,那你怎么不看?”
池蘅耳朵一下子燒起來,腦袋倏地轉(zhuǎn)回來,清清亮亮的眼睛瞅著清和不放,咬牙:“咱倆到底誰不學(xué)好?”
她還惦記清和昨夜離去前的那句,此時還回來,沈清和直起綿軟的腰身,素手撫弄綿延胸前的發(fā)絲:“你說呢?”
懶洋洋的,余音裹著媚。
池蘅撓頭,臉皮漲紅,跺跺腳走開,有種輸人一籌的感覺,偏不知輸在何處。
她這般純良無害,哪有眾人心中盛京小霸王應(yīng)有的凜冽囂張?
清和顧自笑了會,怕逗惱她,整理好儀容衣衫翩然地坐在小將軍面前。
晨起隔窗被人調(diào)戲的一幕仿若成了池蘅不清醒時做的綺夢,醒來,婉婉還是溫婉大方的婉婉,是她敬重的清和姐姐。
沒有妖孽般的輕佻魅惑,素凈文雅,風(fēng)骨傲然。
同桌進食,兩人默契不提先前之事。
可池蘅到底記掛著昨夜顏面丟盡一事,抹不開面,連著幾天沒好好出現(xiàn)在清和面前,早出晚歸,忙著教小村落大人小孩習(xí)武。
是日,蒼穹落雨,她不好再找借口出門,清和步履從容甚是悠閑地在她身前站定,綢布裹好的話本隨手遞出,言簡意賅:“還你。”
池蘅瞪大眼看著遞來的‘燙手山芋’,狐疑問道:“你、你看完了?”
“嗯。”
她答得漫不經(jīng)心,池蘅心思暗動,曉得她生氣了,氣自己這幾日避而不見。
接過話本,腦子一抽,她鬼使神差道:“好看嗎?還想看嗎?”
對上葷素不忌的隔壁青梅,她誠然不知怎么討好。
尤其婉婉眉目清淡的樣子,是水墨畫勾勒不出的安寧淡泊,一眼看去,浸著疏遠(yuǎn),冷絲絲的如冬日穿廊而過的薄雪。
清和好整以暇地掀唇冷笑:“沒你好看,不想看。”
“……”
池蘅捧著話本犯難:“婉婉?”
“嗯?”
小將軍拿手指勾她小拇指,勾到手,霎時被指尖涼意激得生出憐惜,她聲線和軟如四月春洋洋灑灑的柳絮,小聲道:“清和姐姐?”
清和象征性地掙扎一二。
她這點輕微力道,哪掙扎的過自幼習(xí)武的練家子?
池蘅勾著她手不讓她逃:“姐姐,你看我一眼。”
沈清和蒼白的小臉側(cè)看過來,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聽不出喜怒:“舍得要我看你了?”
同住一個屋檐下,一連幾日唯有三餐共進時才找得到人,池蘅被她一問,問得羞愧:“我向姐姐賠不是。”
“光賠不是?”
她肯回話比什么都強,池蘅精神振作:“只要姐姐原諒我,做什么都行。”
她一番話不知不覺又落入沈姑娘的陷阱,清和似笑非笑:“是么,我哪里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畢竟阿池想躲我就能躲我……”
“再不敢了!”
小將軍可憐兮兮地央求。
“好呀。”病美人嫣然淺笑:“昨夜讀完我覺得此段甚好,阿池念給我聽?”
“什么?”池蘅愣在當(dāng)場,不可思議地翻開話本,磕磕絆絆問:“哪、哪段?”
“這段。”她玉指輕點。
小將軍喉嚨一哽,愁上心頭:這段啊……婉婉果然愛記仇。
“怎樣,念不念?”
她一副不念立馬走人的架勢,池蘅可不敢要她就此走了,硬著頭皮單手捧卷,另一只手仍勾著姑娘微涼的小拇指不放,眉宇染就三分惆悵,煞有介事地清清喉嚨:
“卻說竹三娘生得冰肌玉骨,腰纖眼媚……”
清和倚坐小榻,頭枕在她肩膀笑吟吟聽她念這話本,小拇指被勾久了,涼意散去。
小將軍心熱體熱,饒是拿出得道高僧坐懷不亂的勁頭,都免不了被嘴里冒出的字眼燙著舌頭。
“……竹三娘道:你這蠢笨木頭,虧了是女子,笨手笨腳,手上沒個輕重。”
讀到“沒個輕重”時池蘅還不解其意,口齒清晰地往下念,慶幸今日下雨無人來。
若被人聽到她對著清和姐姐這般秀麗清明的女子念此妄語,那才是臉面都要丟盡。
“此法講究分寸……”她想:此法是何法?
“若我說,女子與女子歡愉講究身心共融……嘶!”池蘅一時不慎咬住舌頭——女子和女子歡愉?!
清和枕著她肩膀聽得興致正濃,聞聲好笑又好心疼:“咬著了?”
她坐直身子:“不念了,我看看。”
池蘅如蒙大赦地丟開燙手燙嘴的話本,心道:婉婉果然葷素不忌,早知如此,她該早點咬了舌頭。
“快張嘴,給我看看。”
受不住她催促,小將軍紅著臉探出舌尖,此情此景落在心頭,她竟也沒覺得有多羞窘。
果然凡事需要比較,她寧愿婉婉托著她的下巴關(guān)懷備至地察看她舌尖,也好過念那不正經(jīng)的淫詞浪語。
“還好沒出血。”
沒出血便無需上藥。
清和笑看她:“我還道你這愛逛花樓的見多識廣,沒想到這才到哪……”
“這話說的,什么叫愛逛花樓的見多識廣?”池蘅不服:“逛花樓純粹是喝酒看美人,誰說一定要那什么?”
她如此說,沈姑娘聽了心情愉悅,面上不顯,眸子輕轉(zhuǎn),幽幽道:“舌頭既無事,有始有終,那就接著念罷。”
“還要念?!”
池小將軍空有好色犯渾的名聲,無做壞事的膽氣,其心澄凈,不惹塵垢。
想到后頭逐漸混亂的描述,抬眼再看婉婉含笑的眼睛,她頭皮發(fā)麻,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話本,腸子都悔青了。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躲著婉婉啊。
本來丟一次臉就好,這下倒好,一次接一次。
次數(shù)多了,她一臉麻木:“竹三娘輕解衣帶……”
她分外可愛,沈清和笑趴在她肩膀,笑得眼尾殘存淚漬,我見猶憐。
忍著念了兩句,看她還在笑,池蘅丟開話本,滿嘴委屈:“我這是為了誰?”
“為了我。”沈姑娘立時變臉?biāo)频亩俗茫ㄉ淼鸟娉中忝溃崛鯚o辜。
只這無辜的表象維持不過幾息,對上某人羞窘的雙眼,她噗嗤笑開,笑倒在池蘅懷里。
別說她笑得停不下來,久了池蘅自個也想笑。
長了十四年,生死危機應(yīng)對起來都不在話下,如今被段顛鸞倒鳳的故事弄得難以啟齒。
她想:有什么呢,婉婉此舉不正是明明白白告訴她,她未曾放在心上么?
反而是自己,因為話本的事自忖丟了臉面躲著不見她,這才惹得婉婉和她‘算賬’。
心念通達(dá),小將軍跟著笑出聲。
話本躺在地上無人問津,隨風(fēng)翻動,青梅竹馬的兩人笑作一團,伴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營造出別樣的溫馨快活。
話本最后還是被池蘅扔進箱底,想著經(jīng)此一事與婉婉關(guān)系變得更為親厚,這才忍著沒去找書鋪掌柜的麻煩。
眨眼,八月已至。
前往【大柳書屋】進行‘三日訓(xùn)誨’的前一晚,池蘅找機會送出她之前進城買好的金簪。
接過金簪時,清和眼神微變,細(xì)細(xì)瞧著她的阿池滿眼喜色的模樣,忍著沒去多問。
“婉婉,你明日戴這簪子肯定好看。”
“阿池送的自然好看。”
天地靜謐,星月交相輝映。
時辰尚早,兩人皆無睡意,并肩坐在門前石階。
晚風(fēng)少了白日的燥熱,入夜省去煩人的喧囂,清和沐浴不久,發(fā)絲僅用一根竹簪輕挽,花前月下,暗香盈袖,有著不動聲色的美。
池蘅接連感嘆幾句,不再提簪子一事,目光重新看向天邊皎月:“我問木大娘,木大娘怎么都不肯透露明日訓(xùn)誨的內(nèi)容。婉婉,你知道嗎?”
“不知。”清和搖頭,心里浮起模糊的猜想。
她歪頭看著小將軍滿臉困惑的面龐:“明日事,明日就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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