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么!”召沉既心痛又無奈,“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縱使百年,誰敢再非議你?!”
百年,足抵他人萬年修行,這樣的速度,是召沉精心培養的結果,誰也不能對他的能力進行否認。
殷潼這句話讓召沉痛不可言,小時候的陰影,他費了多大的精力才給他糾正過來,如今因為那神侍的一番話,就又冒了出來,當初那個躲在假山下的小身影又浮現在了召沉的眼前,明明當初并沒有什么感覺,如今回想起來卻覺得呼吸都是困難的。
他的阿潼,再也不信他了。
召沉感覺心都在滴血,“阿潼,我,……跟我走。”他想解釋,想說出那三個困在心中很久很久的字,張嘴卻覺得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復,跟他走,他不能失去他。
這是召沉從來沒有過的祈求的語氣,殷潼聽著,心中的憂痛并不比他少,這是他從小到大都在追逐的男人,一朝真相血淋淋的攤在眼前,他只覺得心中已經麻木得沒有知覺,他聽到自己懦弱得聲音:“我想去魔淵。”
他要去看看,親眼看著魔族的覆滅,魔族對他,沒有養育之恩,但也沒有深仇大怨,一朝覆滅,他心中并不是絲毫感覺都沒有的。幼時那種逃離魔界去到他方的想法,早就在懂得了三界之事后消散了,他是殷潼,也只能是殷潼,不為魔族所容,更不為三界所容。
不知從哪里來的清風,吹散了那玉簪束起的青絲三千,迷了對面人的眼,召沉不忍心拒絕他任何一個請求,他從小乖巧,難得用這種語氣向他請求什么,卻是在這樣的情狀下,召沉不免又是一痛,也只能答應了他,“好。”
兩人都知道,殷潼這一去,并不能改變什么,魔主之死,已經是命中注定。殷潼也不會期望改變什么,這百年間,他被召沉保護得很好,卻也不是一無所知,魔族之罪,已無法饒恕。
他只不過,想要親眼見證,這一場三界之亂,這百年無憂安穩,是如何結束的罷了。
也好讓自己死心,從此三界不見,各執一方。
是的,他沒辦法,百年的朝朝暮暮,他沒辦法一下子將這個絕代的男人從記憶中剔除,他沒辦法不想起帝君對他的寵護愛憐,也沒辦法,不愛他。
他也許不懂人界所說愛戀情仇,但是朝夕相處,懵懂不知卻也跌跌撞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想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沒有別人,只是這個人,永遠。
可是,他是神界帝君啊。
殷潼此前一無所有,此后魔族大亂,他依然一無所有。
由愛故生怖,神界戰神的身邊,不該是他這個卑微的魔族之子能待的地方。與其有一天等帝君親自挑破,僅存的一點自尊摔得粉碎,讓人無地自容,不如自己親自斬斷,無愛亦不恨,自己還是他心目中乖巧的孩子。
僅此,足夠了。
然而世事難料,當魔主釋桀將一柄神戟刺入他心臟時,他才知道,魔族于他,只剩抹殺。
耳邊是一聲沖霄的驚怒,帶著雷霆之勢,將魔主攪動的神戟生生震斷,天地變色,尸鴻遍野,戟中封印的神魂爭先涌出,仿佛也被那聲驚怒中裹挾的絕望和破碎感染,天地之間,漫天神毀碎羽皆是凄厲的悲鳴,無數神靈之力圍繞在他身邊,紛紛涌入他的心間,護住他已經開始飄散的魂魄。
他聽見有人在一聲聲喚,帶著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脆弱和絕望,“阿潼,不要睡,不要睡,我去找三魂花!你會好的,一定會的!……阿潼,不要,不!!!”
那一聲撕裂的悲嘯在他聽來猶如遠在天邊,意識漸漸模糊,他睜不開眼了,想看那個人最后一眼都辦不到。
“別……傷心。”
——
三千年之后,魔界三魂谷中,一朵淡紫色的花朵正在黯淡的開放,一襲玄衣的男子定定的看著,面容憔悴,眸中神色詭異的發亮,仿佛這一朵毫不起眼的花朵,是他心頭血澆灌而成,花朵綻開,便是千年等待也值得。
他卻是等了三千年,也痛了三千年,如今能一償所愿,即使是召沉帝君,也萬分緊張了起來。
他身后不知何時到來的修齊見他如此,輕嘆一聲,“放心,三魂花已開,殷潼……遲早會回來。”
三千年之前,修齊雖和召沉成為莫逆,卻很少見過殷潼,但那僅僅幾次的見面,足以讓修齊對這個干凈的人心生好感,那樣純真懵懂的性子,顯然是召沉將他保護得太好,也是因為那幾次見面,召沉對殷潼的態度,讓他窺見了召沉隱秘的心思。
但他沒有料到,召沉之于殷潼,亦不外乎如此。他本以為,那樣不識世事的單純樣子,怎么能承載住這樣厚重的感情,卻沒有想到,越是透明干凈的眼睛,才越通透聰敏。
以至于如今兩人如此,世事弄人。
那一次,他本以為能將釋桀一舉拿下,卻驀然被前來的神主燁無攔住,電光石火間,已然明白了一切。
所有的疑慮也有了答案,以一敵二,他雖有破魔之劍,可斬神魔,但釋桀生性狡詐,又有眾多神靈煉制而成的神戟,加之燁無一界神主從旁相助,這一戰,已是露了頹敗之象。
幸而不敵之時恰召沉來此,替他擋住了燁無的來勢。
他一瞥之下,驚異的發現,殷潼居然也在此。心中暗道,怪不得,召沉只一心對付相對勢弱的燁無,并不插手他和釋桀的爭斗。縱然殷潼與魔主再如何,也是父子,召沉自然不愿對釋桀出手。
他手持破魔劍本就是神魔克星,自然不會讓釋桀好過,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走投無路的釋桀居然會對殷潼下手!
那一戰之后,燁無隕,神格亦被打碎,徹底從三界消失,再無回歸輪轉之說。魔主釋桀卻因此逃脫,但也重傷難治,生還茫然。修齊遭釋桀燁無暗算,亦是重傷。三界之主一死兩傷,三界自此走向安定。
此后神界易主,仍尊不愿為主的召沉為帝君,比之之前尊望更甚。魔族大亂,被兩界之主封印在一界之中,和三界永世不通。神界也因此避世不出,自封結界,亦不來往人界。千年之間,修齊早已卸下重任,隱世不出,成為人族永久的神話。
一切都在生機勃勃的發展。
然而當年一戰,殷潼身隕,不知為何,卻不入輪回,三界不尋,召沉已然癲狂。
若不是他當初用上古人皇所傳至寶鎖魂玉,將殷潼魂魄及時封印在紫淵魔界,亦是魔淵之中,只怕三界又要陷入一場浩劫。
陷入瘋狂的召沉帝君,上古神脈之力傾全而出,只怕三界無人能擋。
然而鎖魂玉只能將殷潼之魂困鎖魔淵之中,并不能將碎裂的魂魄聚攏修復,因此,召沉帝君三千年等待,只為另一朵三魂花的開放。
然而何其殘忍,三魂谷乃魔族禁地,為歷來魔界之主隕落葬身之地,如此冥魔之力如海之地,才巧合孕育出了一朵三魂花,只怕世間再難尋第二朵。又去哪里再找一朵?
兩千年,召沉帝君用了無數的辦法,找遍三界,一無所獲。于是不惜以自身上古之血悉心澆灌,孕育三千年之久,才培育出這樣一朵三魂之花,但畢竟不必億萬萬之年冥魔豐沛的禁地,這一朵,比之冥魔墓地的那朵三魂花,卻是顏色黯淡不少。
修齊望著那稍顯遜色的淡紫色,心中一時也悲嘆不已。
帝君遲遲不動,細看之下卻是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細顫,修齊無法,只好親自將那一朵孱弱的三魂花去了下來,“將此花煉制,撒于魔淵,終有一天,殷潼會回來。”
“不,我要他,安然無恙。”
召沉如何不知,此花孱弱,縱有鎖魂玉,回來的殷潼亦有可能不再是之前的殷潼,或許殘魂入體,永不知事,若僥幸全魂得保,比他人易碎的魂魄也終究是隱患。
修齊知他執念,不再權,問他:“你待如何?”
卻再不能聽到他的只言片語。
不久之后,修齊明白了召沉此話何意,卻已為時過晚。
——愿以神魂之力,護他世世安穩,前塵皆忘,緣自由天。
多少年后,修齊浪跡三界,偶然經過獨立于魔界之外,自成一方天地的小院,看見那清清楚楚刻在院子石桌上的兩只異獸,魔界上古異獸赤霄、神界上古神獸水飲,交融一方,共成神魔陣。不由搖頭一笑,以神魂下界,歷經無盡飄蕩,只求輪轉下界,得一人之心。
召沉帝君之情深義重,天地動容。但愿此間事了,他也能陪他們玩上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完結了,接檔文是一篇種田文,之前開的重生文會緣更,有興趣的親可以在專欄查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