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冥。
這并不是一個我所熟悉的名字。然而在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喚出的一瞬,我的心口沒由來遽然傳來一陣真實而尖銳的抽痛。
這實在古怪,似乎有某個深埋的記憶一瞬間沖破了頭腦,身體便代替情緒難過起來。
溫靈,段冥。
他們兩個,一定有著什么不可磨滅的過往吧……
“段冥,你的名字很好聽!蔽逸p聲道,“可是對不起,我已經不記得了。”
“他到底對你做了什么…?”
“什么?誰?段冥,你在說什么?”
無言,得到的回應只是更多滴滴滾落的眼淚。
這種感覺愈發明顯,那是一種抽絲剝繭般晦澀而遲緩的痛楚。仿佛一切都被放慢,血流,脈搏,心跳,時間……
一切都以一種緩慢怪異的速度消失湮滅,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段冥那雙秋水泛濫的眼眸,還有沖破耳膜的銳利痛楚。
“我不知道你和溫靈是什么關系,但是段冥,我相信她還會回來的。”我沉重而吃力的呼吸著道,“所以在此之前,不要難過了,好嗎?我不想看你哭的樣子,或許,我們可以放棄過去,重新開始建立新的關系,只要你愿意,好嗎?”
心跳的一瞬間,那窒息的痛楚似乎從我的心口移了出去。
我堅定的看著段冥的雙眼,那雙滿是疑惑,淚痕依舊的眼睛。良久,像是被我眼中的陽光驅散了烏云,他止住了哭泣,隨即緩緩站起身來,略微松弛了臉上緊縮的肌肉。
“重新…開始?”
“是啊,重新開始!”我見段冥神色稍霽,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有些歡快起來,“雖然我沒有溫靈的記憶,可今后的日子卻還是要以她的身份繼續過下去。所以,無論我們之前是怎樣的關系,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認識我,重新幫我回到溫靈的生活,好嗎?”
段冥的眼睛眨了又眨,良久方才勉強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目光閃動,似乎是試探的雀躍,又像是隱晦的膽怯。長而濃密的睫毛顫抖得有些熱切,卻已不似方才那般淚珠斷線了。
“旗主,您真的…?”
“——叫我歸螢就好。”
段冥的臉泛起潮紅,仿佛對我直呼其名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有些局促,來來回回不安的踱了幾步,轉首覷著我遲疑道:“依您所言,屬下往后在您面前,該當如何自處呢?”
“我們做朋友不好嗎?”
“屬下不敢!”
“這有什么不敢的,我向你保證,即便將來找回了溫靈的記憶也不會和你翻臉的!蔽逸p巧道,“或者你是怕將來我從她身上脫離出去,那你也大可像往昔與她那樣與我相處,總之隨你自己開心就好。只要,你們之前…不是男女關系,便好!
“屬下不敢!您就別再打趣屬下了!”段冥惶恐道,“這些年來您待屬下恩重如山,如姊如師。屬下又豈敢對您心存妄念!”
“沒有就最好了!”我開懷道,“你也別拘著了,從今往后你我關系上還是上下屬,但是情分上只當朋友相處。你不必再自稱屬下,對我也不必一口一個敬語,這樣的稱謂太過疏遠,我不喜歡的!
段冥淺淺蹙著眉頭,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然而我的話于他而言似乎就像命令一般不容反駁,良久,他還是吐了口氣,低低對我應了一聲“是”。
“歸螢…”他眨了眨眼掩飾著改口的別扭,“你…當真沒有騙我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蔽艺\懇道,“看你的樣子,怎么溫靈之前待你很刻薄嗎?”
“——沒有,沒有。她…你之前待我也很好。”他到底有些不敢實話交待,支支吾吾的沒有氣力。良久,他終于再度抬眼直視向我,適才的悲傷柔情已然換作篤定的堅毅,他的眉心并未展開,嘴角卻緩緩咧開了一個令人見了便如和煦春風溫暖拂面的微笑!澳惴判摹!
我并不懂得段冥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沉浸在他美好的笑顏中。
段冥的長相是介于楚河與小禮之間的平衡,是一種大自然將硬朗英挺和稚嫩飽滿完美糅合的杰作。雖然清秀,他的神色中卻有些太多與容顏不相符的篤定和信念。
凝視著這樣的一張臉,我哪里還能保持邏輯思考的能力。此刻聽他輕輕吐出柔綿軟糯的三個字,頭腦便有些暈暈的發飄,只能含糊癡怔的跟著點頭。
“今夜你受了驚嚇,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段冥微笑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房去吧!
“不必,我的房間就在樓上,自己上去便好!蔽一腥换厣竦,“倒是你,怎么會住在桃銷樓呢?”
“說來話長,我原也是不得已…這個還是明日再說吧!倍乌げ莶莸,“早聞這樓上并不是尋常住客可以上的,之前倒是聽你說起過這里的鴇母是你的親故,怎么這些日子你也一直住在這里嗎?”
“這個,也是說來話長。還是明日在與你說吧!蔽椅⑽⑿乃,一笑敷衍過去道,“好了,今日的確有些晚了,我不耽誤你休息,咱們明日再見吧!
我與段冥對著彼此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出門上樓去了。這一路神情恍惚,思緒繁雜,直到在五樓的梯口與正端著盛滿臟水的巨大木桶的甘來撞了個滿懷才遽然醒過神來。那孩子沖撞了我十分驚慌,噗通跪在地上便連連叩首:“姑娘饒命!小的該死!是小的不當心驚擾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你有什么罪,地上涼,快些起來。”我拉著甘來瘦弱的胳膊一把拉起,對著他溫聲細語道,“都這個時辰了,怎么才做完活嗎?”
“是…小的手腳粗苯,還請姑娘見諒!备蕘肀揪蜕惺峭暎@懼之下聲線愈發顫抖得惹人心疼!霸窃缧⿻r候樓下的客房臟了,福大爺便叫小的去收拾,一來二去才耽誤了工夫,請姑娘恕罪!”
“都說過不是你的錯,我不會罰你的!蔽倚乃家粍,隨即存疑道,“不過我不是指了你專門負責我這一層每日的清掃嗎,福臨為什么又叫你去收拾一樓的客房,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不是的,只因那位客官來時就是小的接待,所以出了事,自然也該是由小的善后!
“這便奇了,客官原有專門的堂倌接待,怎么輪到你幫他們干活了?”
“回姑娘的話,今天入夜時分小的本要上樓來干活的,誰知才進后院便撞見了福大爺。大爺告訴我前頭哥哥們都忙著,一樓里間有位客官便由我先代為照應。誰知那位客官要找樓里的姐姐們作陪,小的推辭不過,被塞了一手的銀票便去中樓傳人了!备蕘砺暁鈽O弱,不通人事的臉上盡是令人心疼的畏懼和不解。
“誰知前頭的哥哥替姑娘們收了賞錢,就一直把我晾在那里。我不敢回去,還是半個時辰以后福大爺拉我回了客房,說我沒辦好差事惹惱了客官,還在中樓躲懶偷閑。我奉命將那客官砸的一片狼藉的廂房收拾好再上樓清掃,這才延遲到了這個時辰,小的當真不是有心懈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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