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云天的問詢，堂外的百姓們不由得面面相覷，九州商會在京城一直有著良好的口碑，幾乎從沒有人聽說過九州商會的會員仗勢欺人，倒是九州商會修橋鋪路和賑貧濟孤的事情時常發(fā)生，現(xiàn)場有些人甚至直接或者間接接受過九州商會的恩惠。
京城里有名的救濟貧苦百姓的粥堂和收養(yǎng)孤兒的善堂就是九州商會所設(shè)立，而且九州商會下屬的商鋪每個月都會舉行一次打折促銷活動，使得京城的百姓們能以一個優(yōu)惠的價格購買生活必需品。
因此，現(xiàn)場的百姓誰也無法回答李云天的問題，因為九州商會根本就沒有讓他們詬病的把柄。
“諸位，本公知道你們覺得交趾的稅率過高，可稅收乃國之根本，官府各衙門的運作需要稅金來支撐。”
片刻之后，李云天見堂外靜默無聲于是停下了腳步，立在大堂門口處神情冷峻地向院子里的百姓說道，“交趾地處偏遠，向來被看成是荒蕪的蠻夷之地，要想使得其長治久安不再爆發(fā)戰(zhàn)禍，必須要使得當?shù)匕傩詹辉俦灰率乘В识竟@才因地制宜，定下了交趾商稅稅率。”
“本公知道，交趾的稅率要高過大明兩京十三省，當年太祖皇帝為了讓利于民故而下令三十稅一。”
說著，李云天停頓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可交趾的情形與兩京十三省不同，其地貧困落后，百廢俱興，急需大量資金投入，皇上登基后愛民如子，本公自然不能向百姓征收賦稅，因此唯有提高商稅，畢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交趾做生意的商賈應(yīng)該效仿太祖皇帝讓利于民，以稅金支持交趾的建設(shè)。”
“不過，明人不做暗事，交趾的稅率本公當年在揚州競價交趾商業(yè)專營權(quán)之前就已經(jīng)公布，而且前來交趾做生意的商人也都在取得營業(yè)執(zhí)照前知曉稅率的事情，他們能來交趾本公深感欣慰，默默地為交趾貢獻出了一份力量。”
隨后，李云天語峰一轉(zhuǎn)，鄭重其事地望著眼前的眾人，高聲問道，“敢問，商賈們自愿拿出自己的一份利益來支持交趾的建設(shè)，難道也算是‘橫征暴斂’？”
現(xiàn)場的百姓聞言頓時再度面面相覷，誰也無法回答李云天的話來，因為即便是劉仁在絕筆書里也只是痛斥了交趾的商稅而沒有提及田稅，這意味著交趾的田稅應(yīng)該處于一個合理的稅率。
如果仔細一想的話，交趾的稅率與在交趾做生意的商賈好比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可謂兩廂情愿，與“橫征暴斂”好像扯不上邊。
尤為重要的是，百姓們都對商人沒有什么好感，認為他們是不勞而獲的蛀蟲，如今李云天提高了商人的稅率，可謂無形中給百姓們出了一口悶氣。
其實，劉仁之所以在絕筆書里不提田稅是有原因的，李云天在交趾實行攤丁入畝后對交趾的農(nóng)業(yè)采用了扶植的方略，不僅大興水利，鼓勵農(nóng)耕，而且大力減免田稅，使得交趾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迅速。
戶部有著交趾田稅的相關(guān)記錄，因此如果涉及交趾田稅的話反而對其不利，故而不如不提以免自尋煩惱。
劉張氏和董友才跪在堂前，神情驚訝地望著李云天，兩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李云天此時竟然還能有著如此清晰的思路，好像絲毫也沒有受到先前堂審的影響，三言兩語就使得堂外原本情緒激動的百姓們逐漸安靜了下來，原本對兩人有利的氛圍正逐漸消散。
“大家聽我說，羊毛出在羊身上，交趾提高稅率后，那些商賈自然也會提高售價，結(jié)果吃虧的還是咱們這些平民百姓呀。”
見此情形董友才頓時有些著急，猶豫了一下后沖著堂外的百姓高聲大喊道，想要重新引發(fā)院子里的百姓對李云天的敵對。
“大膽，竟敢咆哮公堂！”趙慕宇正若有所思地回味著李云天的話，不成想董友才忽然蹦出來攪局，不由得勃然大怒，從簽筒里抽出一支令簽扔在地上，伸手指著董友才高聲喝道，“來人，給本官重責三十大板。”
官場上等級森嚴，而審案的公堂更是一個莊嚴的地方，豈容董友才一介草民放肆，因此董友才這頓板子可謂是自找的。
“且慢！”大堂上的幾名差役聞言立刻一擁而上，將董友才按在了地上，就在兩名差役準備扒下董友才的褲子時，李云天忽然開口阻止。
“趙大人，這頓板子可否先記下，現(xiàn)在打他肯定會使得他不服，等下本公要讓他心服口服地挨上這頓板子！”趙慕宇聞言不由得詫異地望著李云天，有些不明白李云天為何要制止動刑，李云天冷笑著望了一眼董友才后沉聲向他解釋。
“就依國公所言。”趙慕宇清楚李云天審案時從不妄動刑罰，因此點了點頭，沖著那幾名按著董友才的差役揮了一下手，那幾名差役于是知趣地退下了。
“你在交趾待了近三年而且協(xié)助劉仁做生意，那么應(yīng)該聽說過交趾商務(wù)司。”李云天望著有些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跪著的董友才，不動聲色地說道。
“稟國公爺，交趾商務(wù)司隸屬于講武堂，負責交趾的商務(wù)。”董友才穩(wěn)定了一下心神，向李云天一躬身后說道，擺出了一副唯唯諾諾的緊張模樣。
“從你先前的言論上來看，有一件事情你肯定不知道，交趾市場上商品的物價由交趾商務(wù)司掌控，根本就不可能繞過交趾商務(wù)司提價。”李云天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這怎么可能！”董友才聞言雙目頓時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他根本就沒聽過這件事情，官府豈能強行給那些商賈定價，如此一來豈不是要受到商賈的反抗？
趙慕宇也吃了一驚，大明自從立國后還從沒有哪個地方的官府像李云天所說的那樣掌控當?shù)氐奈飪r，畢竟商業(yè)屬于社會上的低等職業(yè)，官員們生怕沾染上降低身份，故而對此避之唯恐不及，誰吃飽了撐的去涉及商業(yè)上的事務(wù)，萬一激起商賈對抗可就得不償失。
尤為重要的是，大明還沒有國家宏觀調(diào)控經(jīng)濟的概念，科舉出身的官員哪里懂得經(jīng)濟上的事務(wù)？
堂外的百姓和大堂上的聽審的三法司官員等人也覺得匪夷所思，誰都知道商人逐利，難道那些商賈會乖乖地聽從交趾商務(wù)司的話？
而且，京城的市面上從來也沒有這方面的信息，如果交趾真的由交趾商務(wù)司掌控物價，肯定會有商賈不滿的消息傳來。
“本公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件事情千真萬確存在，只不過知道此事的人很少，僅限于當年取得交趾商業(yè)專營權(quán)的那些商賈。”李云天見董友才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冷冷地望著他說道。
“即便是那些人肯按交趾商務(wù)司的物價來，其他人可不會束手就擒，可交趾并沒有這方面的消息！”董友才的臉色變了幾變，很顯然李云天的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隨后故作鎮(zhèn)定地問道，質(zhì)疑李云天所言的真實性。
“其實很簡單，那些獲得商業(yè)專營權(quán)的商賈在交趾當?shù)赜兄簧俚赇仯灰麄儼凑战恢荷虅?wù)司所規(guī)定的價格給貨品定價，那么交趾的物價就絕對不會超過那個價格，要不然他們的貨物可就賣不出去了。”
李云天聞言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風輕云淡地回答了董友才，誰也不會想到交趾商務(wù)司的物價其實是通過那些獲得交趾商業(yè)專營權(quán)的商賈來達成的。
“國公爺，小人不明白那些人為何會如此聽話，是害怕不這樣做會在交趾寸步難行嗎？”董友才頓時怔在了那里，他竟然忘記了這么一個淺顯的道理，隨后一咬牙，頗有些不服氣地望向了李云天，再度提出了質(zhì)疑。
其實，董友才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跟著李云天的節(jié)奏在走，這使得他無形中已然陷入了被動。
“大家想必已經(jīng)知道，交趾每兩年會組織一次與南洋諸國的海外貿(mào)易，而海外貿(mào)易的貨物是由那些獲得交趾商業(yè)專營權(quán)的商賈所提供，他們將從里面獲得豐厚的利潤，足以彌補在交趾生意上的損失。”
李云天見董友才好像跟自己卯上了，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轉(zhuǎn)身面向了堂外的百姓，有條不紊地高聲說道，“交趾百姓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安居樂業(yè)，其根基是皇上御準的與南洋諸國的貿(mào)易其所產(chǎn)生的稅收，是那些稅收支撐著交趾各行各業(yè)的運轉(zhuǎn)。”
“本公知道劉仁說本公上下其手，從與南洋諸國的海外貿(mào)易中撈取油水，不過，與南洋諸國的貿(mào)易稅收有一半要交到宮里的內(nèi)庫，試問誰敢犯下這欺君之罪？”說著，李云天又轉(zhuǎn)向了董友才，冷冷地問道。
董友才發(fā)現(xiàn)李云天望向他的目光犀利，猶如兩把利刃一樣扎在他的身上，頓時嚇得哆嗦了一下，額頭上不由自主地滲出了冷汗。
堂外的百姓們聞言再度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起來，紛紛認為李云天不可能動與南洋諸國海外貿(mào)易的稅收，否則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望著那些低聲議論著的百姓，李云天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有了先前交趾稅率的事情作為鋪墊，百姓們很顯然更容易相信他所講的事情，可惜董友才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意圖，反而成為了被他利用的一顆棋子，循序漸進地向眾人展露出交趾高稅率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