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上樓,樓梯口的燈突然亮了,她下意識的停下腳步,抬頭看去,父親林翌豪就站在二樓出口處。
“爸,還沒睡啊。”她邊說邊朝樓上走去。
林翌豪沒答女兒的話,反而說道:“出差剛回來?”
“嗯,是啊。是不是我吵醒您了?”林容斯笑著說道,已經(jīng)走到了父親面前。
“沒有。”林翌豪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說著,轉(zhuǎn)身朝里頭走去,林容斯跟上父親的腳步,“爸,我已經(jīng)完成了年前的市場巡查,傅源國際今年的營業(yè)額比去年同期,增長的幅度應該挺大的,我明天就能把數(shù)據(jù)整理出來,明……”
林翌豪突然停下腳步,林容斯猛然住了話頭。
而他只是頓了兩秒鐘,又繼續(xù)往前走,“不要給我了,年后三月份,公司的人事變動考核期,我就會把董事長這個職位正式交接給你。”
現(xiàn)在林翌豪還是傅源國際名義上的董事長,雖然他已經(jīng)許久不再過問公司的事務。
林容斯趕緊跟上,“爸,其實……”
他擺了下手,“不必說了。”說著,停在一扇門前,“你爺爺,今天給他換了間房,現(xiàn)在住在這里面,你明天去看看他再走。”
林容斯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門,“為什么給爺爺換房間啊,原先那間房不是挺好的嗎,爺爺都住了幾十年了,怎么突然換房間啊。而且,這間房的光線,還沒那間好呢。”她邊說,邊跟著父親轉(zhuǎn)了身。
“你奶奶過世之前,就住的這個房間,你爺爺,這是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才要傭人把他的東西搬到這房里來。”林翌豪說這話時,極其淡漠,像是說著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應該說,從林容斯進來開始,他臉上一直是淡淡的,見到許久未回家的女兒,也好像是個根本沒有情緒波動的人。
奶奶很早的時候就過世了,林容斯并沒見過。
人上了年紀,總是容易各種疾病纏身,林老爺子也是如此,他纏/綿病榻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因而林容斯對父親的話并不意外,對他說話時的淡漠態(tài)度,也并沒感到不適。因為幾十年來,都是如此。
林容斯點了點頭,眼看著已經(jīng)到了父親房門口,知道父親并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趕緊說道:“爸,我這次下市場的時候,發(fā)現(xiàn)……”
林翌豪已經(jīng)推開了門,回過頭淡淡說了一句,“以后不要跟我說公司里的事了,你自己處理吧。”說完,便再不遲疑的走了進去。
林容斯看著漆黑的房門在自己面前關上,再沒等來父親多余的話語。她的滿臉笑意漸漸隱沒下去,變得陰鷙而痛苦。
在外人面前,她是光鮮亮麗的林家大小姐,不僅是影后級人物,還有傅源國際唯一繼承人這張王牌加身,似乎集萬千寵愛于一生。
可是實際上呢,在這個家里,母親早逝,從她有記憶開始,她一直都是保姆帶大的,父親從來沒抱過自己,很多時間,甚至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
她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專門照顧她的保姆,請假回了老家。到了下半夜,傭人們也都休息了。屋外突然電閃雷鳴,開始下起了雨。她被嚇醒,幾乎是本能的,跑去父親的房間。
父親已經(jīng)睡著了,她趴在父親旁邊,搖著他的胳膊,“爸爸爸爸,打雷了打雷了,小容害怕。”
林翌豪睜開眼睛看著她,她已經(jīng)拉開被子躺在父親旁邊,緊緊的抱著父親的一只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的雷聲將她嚇懵了,要是以往,她絕對不敢這樣靠近父親的。
但當她真的如期待中一般依偎在父親身邊之后,她才后知后覺的有些害怕。
過了一秒、兩秒,父親都沒說話,她心里漸漸升起一絲高興,可就在這時,頭頂便傳來父親的聲音,“下去。”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隱忍著怒氣。她抬頭,清晰的看見了父親眼里的厭惡。
是的,就是厭惡,像看著一件垃圾。
她張開嘴還想說點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父親見她還沒動,眼中的怒氣都盛了幾分,“我說下去,聽不懂嗎?”
那一刻,她不確定,父親是否知道,他這是在跟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說話,而且對方還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
林容斯哭著回了房,只是她一直咬著唇,不敢發(fā)出聲音來。下半夜外面雷雨聲不停,她也哭了整個下半夜。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別的什么。
自那以后,她從來沒進過父親的房間,直到現(xiàn)在。
自她進入傅源國際工作之后,父親就工作上的事,跟她說的話,倒是比從前多了不少。她原本以為,兩人的距離會由此拉近。她拼命工作,急于得到父親的認可。
然而,事實并沒按照她預想的方向發(fā)展,父親對她,還真只是公事公辦而已。
待到她全面熟悉傅源的業(yè)務之后,父親便漸漸的抽身出來,不再過問公司的事。這看上去似乎是對她非常認可,但她卻沒從父親臉上,看到任何贊揚。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個,理所當然的交接儀式。
林容斯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走廊盡頭,爺爺所在的那間房。
這個家里,除了她與父親,就只有爺爺。林老爺子對她,倒不像父親那般冷漠,只是,他每次看著她時,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老爺子跟父親的關系并不好,應該說,兩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形同陌路。父親對爺爺并不關心,對他的照顧,也像是例行公事。
她隱約聽以前家里的老傭人說起過,好像是因為,在自己母親進門之前,這家里還有一位夫人,但那位夫人,好像不得老爺子喜歡。父子倆也是因為這個女人,關系才鬧得那么僵。
過去的事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林容斯知道的是,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年,至今仍沒得到父親哪怕一星半點的喜愛,而從前還算照顧她的爺爺,也行將末路,自己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得到父親的關愛了。
她回到自己房間,似乎瞬間失了全身力氣,背靠著門,慢慢跌坐在地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她,眼角的一顆淚,盤旋許久,最終還是違抗主人的意志,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