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寒氣滲入骨子里，愈發畏懼寒冷之后，她冬日就沒有出過門。

每次出門，渾身都是刺痛的。

但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望著天空落下飄飄揚揚的雪花，她的神色迷離，微微勾勒出虛弱的笑容。

雪花落在臉頰上冰冰冷冷的，她靠在裴瑯懷里，怔怔的望著天空，“這一世我沒有遺憾，護住了身邊的人，嫁給了心愛的人……是非常幸福美滿的一生。”

“但唯獨啊……可惜的是，沒能給你生一個孩子。”

她喃喃道，聲音微弱，只有靠在身邊的裴瑯才能聽到她的話語。

裴瑯把她擁抱的更緊，不舍得松手。

她消瘦了許多，擁抱在懷里一點重量都沒有。

顧明珠艱難的轉過臉看向裴瑯，“我這一生最為愧對的人就是你，為了我的私念，強行嫁給你，讓你后繼無人。”

“明珠……”

“我也愧對你，有些事情沒有與你說，不能和你白頭偕老……”淚水滑落，她的眼角通紅，靜靜的凝望著裴瑯，好像要把他的臉刻印在骨子里。

裴瑯神色憂傷，垂下眼。

他強忍住淚水，用手擦去顧明珠臉頰上冰冷淚水，輕柔的道：“我們已經白頭偕老了，你看，現在我們兩人的頭發都是白的。”

雪花落在頭發上，染成了一片雪白。

顧明珠笑了笑，深深地看著他。

“是啊，我們都白頭了呢……”

“裴瑯，我有點累了。”

“我睡一會兒好不好，等我醒來……一起去街道走走，再一起去喬府看兩個孩子……”

說著說著，話語越來越微弱，顧明珠緩緩閉上眼睛，蒼白的臉像是睡著了。

裴瑯緊緊抱住她，察覺到沒了生機，他終于隱忍不住，額頭抵在顧明珠冰冷的臉上，“明珠……睡吧，這里有我守著，不會有事的。”

“睡吧……”

*

顧明珠下葬的時候，所有人臉上帶著悲傷。

喬涵和喬楠更是嚎啕大哭，死死地抓著棺材，哭喊著不要姨母走。

姜映月也忍不住哭出了聲，喬子期把她擁入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明珠她離開的時候沒有遺憾，是在最愛的人懷里離世的……”

“可，可是……”姜映月止不住的悲傷，好好地一個人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裴瑯站在角落，靜靜地望著棺材。

他的臉色平靜，但神色憔悴許多，眼神也寂滅下來。

他的陽光消散了。

這個時候蒼老的身影走進來，唯獨今日他沒有帶酒葫蘆，只身前來，靜靜地望著棺材，久久的沒有說出話來。

“沒有提前告訴你，真是對不住啊。”

鬼醫走到裴瑯身旁，懷著愧疚，“明珠的病情很嚴重，已經不止是無法孕育的情況……她的壽命只剩下一二十年的時間，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我知道。”

裴瑯靜靜道，聽到這件事也沒有驚訝。

“你和明珠的對話，我聽見了……當時我在門外，湊巧聽到明珠詢問你她的病情。”

“你竟然知道？”鬼醫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都知道，卻裝作出不知道的樣子陪伴了她十多年。

裴瑯微微垂下眼，眼中滿是悲傷，“她選擇隱瞞，定然是不想讓我擔心，那我就裝作成不知道的樣子……陪伴她一生一世，不論發生什么，都不會離棄。”

鬼醫轉過臉看著裴瑯，現在才感受到他的真摯。

他對顧明珠疼到骨子里，千依百順。

但同時，他得背負上多大的悲傷，明知道顧明珠的生命沒剩下多久，過一日就會少一日，還要強顏歡笑，裝作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

顧明珠下葬的這一天，冬日似乎更為寒冷了一些。

天寒地凍，大雪封天。

一直以來身體強壯，一點事情都沒有的裴瑯病了，開始悶聲咳嗽，時不時的還咳出一些血來。

他臉上的笑容殆盡，沉黑的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時常怔怔坐在房間里，看著書桌，那里是顧明珠經常書畫的地方，還有床榻上……顧明珠會斜躺在上面小憩。

她平靜的面容，如此柔美。

……但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宋舒安端著藥碗走進來，道：“姨父，該喝藥了。”

苦澀的味道彌漫開來，裴瑯捂著手帕，悶聲咳嗽了幾聲。

“要按時喝藥才能好起來，老人家說了，您身上的病情拖延不得……所以快些喝了藥吧。”

宋舒安的臉上滿是擔憂，他怕姨母走了，姨父也會跟著離去，這些日子姨父的身子也大不如從前，神情也會恍惚。

“舒安啊。”

“姨父。”

宋舒安在身旁靜靜的站著。

裴瑯轉過身，望著外頭，冬雪已經全部融化，暖洋洋的一片，溫暖的風吹過來，讓人心頭一暖。

“院子里的梨樹……開花了嗎？”他怔怔問道。

宋舒安搖了搖頭，這句話姨父詢問過許多次了，不知道梨花開了之后要做什么。唯獨提起梨花時，那黯淡的眼神才會閃過光芒。

……

過了幾個月。

大片的梨花盛開，綠葉蔥蔥郁郁，看起來讓人神清氣爽。

裴瑯走過去，躺在椅子上，望著院子的梨樹。

“明珠啊……”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站在樹下的少女，穿著白色長裙，笑靨如花。轉過臉看著他，對他招了招手，好似讓他快點過來。

“裴瑯。”她輕聲呼喊，燦爛的笑容比這春日里的陽光還要晃眼。

“明珠，你是來接我的嗎？”

裴瑯一笑，緩慢閉上了眼。

明珠啊，等了很久了吧。

我說過會陪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

……

宋舒安照常把藥碗端過去的時候，發現裴瑯閉上眼，從遠處望去像是睡著了一樣，如此安詳，好似最后一刻看到了最為思念的人。

“姨父……姨父！”

藥碗摔落。

宋舒安跪倒在裴瑯身邊，嚎啕大哭，傷心的無法自己。

“姨父……”

這一年，裴瑯也下葬，按照他的遺愿和顧明珠葬在了一起。

……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若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