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溯息案開庭當日,到場的媒體不少,男-妓、知名律師、恩將仇報這幾個元素不免讓輿論沸騰。江嶼回國不久,知名度并不高,然而原告律師許知渺在業內享有盛名。他三十不到卻眼神毒辣,專攻刑事訴訟。
江嶼正整理案宗,忽見面前伸出一只手掌。許知渺笑意并不到眼底,壓低聲音說:“企業案還不夠你打,現在要來刑事分一杯羹,還是說,這案子有什么蹊蹺?我看周溯息并不是能交出百萬訴訟費的家伙。”
江嶼挑挑眉,玩笑道:“我偶爾也是會為愛發電的!
許知渺嗤笑一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只怕你丟了‘百分百勝率’的名頭!
江嶼道:“這就不勞您操心了!
徐衍昕走進法院時,早已開庭。自從他回到家住,便很少出門,幾日都在書桌前埋頭看案宗,今日難得出門,自然要被徐昭攔住盤問。他喘著氣,在注目下找到位置坐下。江嶼坐在被告律師席,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倒是詢問證人的原告律師許知渺古怪地看了他眼。
大爺站在證人席,明顯有些局促,而盤問他的許知渺卻西裝筆挺,站姿筆直。
“請問您的姓名是?”
“趙,趙平。”
許知渺卻笑道:“平凡的平?”
“是的!
徐衍昕皺了下眉,不是很懂許知渺糾結于此的意義。然而許知渺道:“然而您的身份證上寫的卻是土平坪!
大爺連忙道:“哎呀,我,我都幾歲了,又不識字!
許知渺得到滿意的答復后,又給大爺看了幾幅圖畫,讓他描述場景。然而大爺瞇著眼睛,看了又看,道:“這,這人這么小,我怎么曉得他們在干嗎?”
許知渺笑道:“您既不識字,又有視力問題,為何確信自己記得多年前的一個偶然事件?您在證詞中說,原告即夏清正燙傷被告手指并且阻攔被告報警,這真是您親眼所見嗎?”
“當然是!我從來都不騙人的,你去問我們鎮上的人就知道了。”
“您親眼所見夏清正燙傷了周溯息的手指導致他失去指紋嗎?”
“那小孩親口對我這么喊了!”
許知渺像是很有耐心似的,道:“但是您有沒有親眼所見其犯罪過程?”
大爺抖著身體,急忙道:“我沒有,但一個小孩怎么會拿那種事騙我!”
“小孩可是很會惡作劇的呢!
“但他沒有!”
“為什么您很確信這一點?”許知渺調整了一下姿勢,道:“因為那孩子在哭?聲嘶力竭地朝你喊話?您可知道小孩也是很會演戲的?戛納電影節最年輕的影帝不過十四歲。有時,所見未必真實!
“我分得清演戲還是真實!你,你這個黑心律師——”
法官立刻皺眉道:“請注意措辭!
很快,大爺便被制服在座位上,朝著許知渺喊道“我沒有說謊”,然而許知渺不為所動,只是冷靜地望向他,他只能求助旁觀者的認可,然而前來旁聽的人都深知法庭的規則,所有人都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他幾乎求救般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徐衍昕的位置,朝他喊“他們都不信我”。然而徐衍昕只能抿緊嘴唇,看向江嶼。江嶼卻還氣定神閑地轉著鋼筆。不知為何,徐衍昕想起了教室最后排的那個少年,總是那樣云淡風輕。
輪到江嶼時,他甚至淡然地系上了西裝前的紐扣,連徐衍昕都忍不住腹誹,都這種時候了,還要凹造型。江嶼首先問了幾個常規問題,等到大爺恢復理智后,江嶼才道:“在證詞中,您說‘那孩子說自己叫周溯息,主張院長燙壞了他的指紋’?這是十五年前的周溯息親口對您說的,是嗎?”
“對!
“您看見他走進警察局了嗎?”
“我,我看見了,但一兩分鐘便被警察推出來了!
“作為警察局的保安,24小時內,您有沒有見到警察出警?”
“沒,他們說,那是小孩的惡作劇,但那孩子滿手傷口!
江嶼沉吟道:“所以即使見到滿手傷口的孩童,他們仍然以‘惡作劇’為由拒絕調查。他們平時對其他案件有沒有同樣消極辦案?”
“沒,沒有,我記得第二天,他們為了抓一個街頭搶劫犯,出動了半個警察局的人。我們丘山窮鄉僻壤的,沒什么大案件,但小案件不少,警察都會管的!
“所以警局唯獨對孤兒院事件閉口不談,”江嶼又問:“您可知道原告的‘幸福孤兒院’是非法經營,沒有任何官方文件!
“我,我不知道!
“丘山其他居民呢?”
“我,我想他們肯定不知道。”
江嶼好整以暇地道:“為什么您如此確信,其他居民會和您一樣對此一無所知?”
大爺理所當然地說:“警察從來沒有查過那個孤兒院,他們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么聯系之前警察對年幼孩童的傷害事件不管不問,是否能夠說明警察局并非受到蒙蔽,而是有意地忽略‘幸福孤兒院’相關的所有事件?”
許知渺出聲道:“反對,被告律師的提問有誘導性!
江嶼笑笑,似乎不受任何影響,轉而對法官道:“‘幸福孤兒院’成立二十五年來,沒有任何官方手續,沒有經過一次調查,也沒有接受過任何探查,這已經能充分說明夏清正在丘山地位不凡,導致警察有意忽視周溯息案!
法官沉默半秒,對許知渺道:“反對無效,請被告律師繼續提問!
江嶼繼續對大爺道:“您還記得那日,原告和被告的穿著嗎?”
“那,那孩子穿著一件很破舊的白色T恤,因為上面全是污漬,所以我印象很深刻,鞋子和褲子我不太記得了,但我記得原告的穿著,他那天和平時很不一樣,穿了件寶藍色的大衣!
“為什么說很不一樣呢?”
“他平時衣服都很破,而且都沒有什么花樣,我們也因此覺得他是個好院長,從來沒有懷疑過,但那天他穿了件料子特別好的衣服,而且那個藍色很少見,那孩子穿得又這么破,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江嶼道:“我的詢問結束了!
坐在徐衍昕身旁的記者,自言自語地感嘆道:“真厲害!
的確。
許知渺企圖證明大爺的證詞并不可靠,然而江嶼卻不著力于證明“夏清正曾經傷害過周溯息”,而是聚焦于警察和當地政府的失職,從而證明“夏清正對周溯息具有脅迫關系”從而反證“年幼的周溯息沒有勇氣說謊”并且讓“周溯息可能對夏清正的部分舉動產生應激反應”這個想法進入所有人的腦海。
徐衍昕走出法院,深深地呼了口氣。
“徐衍昕?”
他轉頭,便看見了張安。張安依舊是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但或許套了件皮衣,便生出幾分張揚的氣質。徐衍昕向來沒有和人爭鋒相對的習慣,找了聲招呼后就想溜之大吉。沒想到張安竟一把抓住了他,道:“我現在才反應過來,原來他那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就是你。你早就知道了吧?被人惦記了十年,一起長大,甚至當律師的原因也是因為你,你總不可能不知道。耍我可還開心?”
徐衍昕不知如何答,只是沉默。
張安怒極反笑道:“贏的人是你,為什么要逃?”
“感情哪有輸贏!
“他因為你做律師,因為你離開中國,又因為你回到中國,”張安紅著眼睛,“徐衍昕,只有贏的人才能像你這樣保留尊嚴,說著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如果有一天他連你的生日都記不住,你就知道滋味了,走了,我再也不想看他的訴訟了。每次都讓我忍不住再原諒他一回!
張安作勢要走,徐衍昕叫住他,道:“你們……”
他想問得太多,才不知道從何問起。而張安卻了然道:“我和他,從一開始就什么都沒有。我和他起初是逢場作戲,拒絕彼此的追求者,回國之后你就是那個‘場’,他想借我氣你,然而你從來沒有上過當,或許你潛意識里一直知道,我不可能對你構成威脅。真諷刺,他幫我搞定工作,幫我解決案子,卻連家門都不肯讓我進!
“為什么會是我?我想了無數次,終于找到了答案,”張安看向徐衍昕,“我第一次與他初見是在畫室。他說來挑選生日禮物,讓我幫他選幾支特別的顏料,說想寄給他的朋友。我當時很邋遢,袖口上全是顏料,他看了很久,對我說,你真像我那個朋友!
“徐衍昕,你贏得那么徹底。即使一次也好,能不能驕縱一些?如果你一直都這么好,那讓我們這種粗鄙的人怎么辦?”
他望著張安的眼淚,猝不及防道:“對不起!
“如果我是你的話,會狠狠地嘲笑我,說完所有難聽的話,你到最后一刻,為什么都能這么體面?從前我一直認為你配不上江嶼,你又傻又矯情。然而現在我才知道,你配不上他,他也配不上你,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你愛上別的男人,江嶼會恨不得殺了他,他就是這種貨色!
“好在你們并不相配,我才能釋然,”張安臨走前說,“徐衍昕,如果你剛剛的‘對不起’是認真的,那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真正地愛上他。對他那種自私冷酷的人,這才是最好的懲罰。”
然而徐衍昕靜默了幾秒鐘之后,才道:“這個……我好像做不到!
“你明明決定離開他了不是嗎?”
“我有時候也不太了解我自己,”徐衍昕皺了下眉,“遠離他,我很難過,但裝作沒有事待在他身邊,我也很難過;蛟S,我只是討厭他騙我,他總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等著我就此離開他?伤郧安皇沁@樣的人,他以前總是很自信,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
張安回頭看他,問道:“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個?”
徐衍昕沉默許久道:“我想,也許你聽了這些,會好受點!
張安靜靜地看了他幾秒,手插著口袋,突然大喊了聲:“我才不會,少擺出一副感化敵人的傻樣,看了就讓人惡心!告訴江嶼我走了,為了報復他,我告訴你一個關于他的小秘密——江嶼還是個處男,我的生日愿望是祝他初夜早-泄!!
路過不少人都停下來,好奇地看著他們倆,張安卻心滿意足地冷哼了聲,瀟瀟灑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