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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后呢?他親了你嗎?”魏尋捧著他的手,睜圓了眼睛問。

先前還信誓旦旦“什么場面沒見過”的風流浪子,已全然變成吃瓜群眾。徐衍昕回:“沒,他讓我回家想想清楚再說。”

“那你想清楚了嗎?”

徐衍昕沒轍地趴在吧臺上,就跟趴課桌上犯困的高中生一樣,“你知道的,我一緊張就會開始背英語單詞。這幾天我連專八的都背完了,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感情比奧數(shù)都難!”

那天江嶼捧著他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不自覺地把手抵在江嶼的肩窩上,閉起了眼睛,稍稍有些壯士扼腕的姿態(tài)。而想象中的吻沒有落下,反倒是江嶼啞著聲音說:“如果你只是缺一個朋友,你不必犧牲自己的性向。”說完,江嶼拋下他走了,留他一個人坐在地磚上。宛如一場夢,但怦怦直跳的心臟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魏尋握著酒杯,讓酒保滿上,再搭起徐衍昕的肩,“昕昕,我怎么從你身上覺出點渣男那味兒呢?你先招惹人家,又一副抗拒的姿態(tài),人家肯定以為你玩他。況且,你還有個前女友,還談了四年。誰都會懷疑你的初衷吧?”

“我跟葉雨清……”徐衍昕欲言又止。

“哎,我也真沒想到你爺爺竟然會給你定娃娃親,徐老這么開明一人,真的會說這種話嗎?而且,她故意當著全樓的人面給你表白,分明知道你這人最顧忌別人感受,肯定不會當眾拒絕。人家把你算得死死的,你還不知道里面的門道,乖乖受騙呢,”魏尋笑道,“說不準江嶼暗戀你好多年了,看你談了女朋友才一氣之下跑了,誰知道你只是佯裝答應,第二天準備拒絕的,要真是這樣,你們倆可真是苦命鴛鴛。”

徐衍昕垂著眼睛,像在看杯中的果汁。

“你啊,想想清楚再去招惹人家,”魏尋嘆了一口氣,“我們GAY都是很脆弱很敏感的,受不了直男挑撥。”

徐衍昕回到家,已是半夜十二點,進門前他先哈了一口氣,確定嘴里沒有果酒氣才進門。然而開了客廳的燈,徐昭正抱胸坐在沙發(fā)上,神情嚴肅。

“聽人說,你在查藤美那件事?”

徐衍昕愣了一下,徐昭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便已了然,說:“別再深入查下去了,藤美那案子牽扯眾多,我不希望你攪和進去。”

靜默了幾秒鐘,徐衍昕道:“媽,你就是這么坐上檢察長的位置嗎?”

徐昭覷他一眼,不怒不喜,“我只是讓你別管,沒讓你違背律師行業(yè)守則。你前幾天寄出去的水質探測報告已經(jīng)到了,就在桌上。”徐衍昕拿起茶幾上的報告,迅速地掃到末尾,“幾乎不可能產(chǎn)生基因變異”,徐昭站起身,身上的絲綢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起伏,泛出粼粼的光,猶如一條面對波濤身姿敏捷的魚。

“以后別這么晚回來,”徐昭說,“還有,倉庫里全是你的垃圾,周末記得清理一下,我叫了葉雨清來家里吃飯,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蚊蟲老鼠,別讓人家覺得你邋遢。”

“可是我跟她已經(jīng)分手了。”

“我聽王老說了,”徐昭看他一眼,“兒子把人家得罪了,我總得表示一下禮貌。”

“大學、專業(yè)我已經(jīng)聽你的了,難道連婚姻我都無法做主嗎?我有的時候甚至在懷疑,爺爺有沒有留下這樣的遺愿,”徐衍昕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還是說,因為你無法做主自己的婚姻,所以才這樣對我?”

“爺爺?shù)氖隆闶遣皇呛尬遥俊?

徐昭什么都沒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徑直走上了樓。

自從爺爺去世后,他沒有碰過一粒糖。

徐昭也沒有。

一大清早,方可施就給徐衍昕打了電話,他昨天喝了兩罐啤酒,頭有點漲,起初聽得暈暈乎乎,直到方可施說到最后,他才驚覺這世間的巧合。薛婷的父親,薛志便是這次被控告的排污員工,作為女兒自然不相信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收到法院傳票時,薛志也極度震驚,然而薛志卻不愿意聘請律師為自己申告。薛婷實在沒轍,又想起徐衍昕。徐衍昕一掛電話,便攔了出租前往約定地點。

方可施和薛婷圍著一個男子,完全不像是一個中年人,反倒是更像是一個垂暮之人,身形枯槁,滿臉愁緒。

薛志見到徐衍昕后,既沒有表現(xiàn)出排斥,也沒有表現(xiàn)出欣然,只是問:“我會判幾年呢?”

“雖然排放工業(yè)廢液達到1950噸,且污染物可能被廣大村民飲用,但由于廢液中沒有檢測到放射性物質、含傳染性病原體,基因報告也證實不含有毒物質,沒有造成生命和健康的威脅,所以投放危險物質罪不成立,但構成情形特別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罪,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徐衍昕道,“叔叔,如果能說明您是受上級指示而……”

薛志打斷他,道:“哪有什么上級指示。”

“那您為什么要賣掉村里那套房?每噸處理費300元左右,近兩千噸的處理費則是六十萬,而那套房子只能賣十萬左右,您沒有金錢的壓力。”

薛志抬起頭,用那雙泛黃的滿是陰翳的眼睛看向他,“我對不起村民,怕他們報復,才賣的。”

薛婷嚯地站起身,“爸,我根本不相信你會做這樣的事,村里的事情都是你在操心,工作也都是你幫找的,你就算要做這件事,我也不相信你會把那什么廢液排到大家的飲用水里。爸,到底怎么回事?媽走得早,我只有你了……”

整間房子里只剩下薛婷的啜泣聲。這不透風的墻,明明透出了雨意。

哪里都是潮濕的,尤其是女孩的眼淚,幾乎沒過了所有人的心臟。

薛志卻拔高了聲音,“哭什么哭?以后我不在,你也這么給別人添麻煩,在別人面前哭嗎?”

“爸!”

“我做了錯事,活該要坐牢,”薛志看向他和方可施,“我麻煩你們操心了,但事情就是這樣,我犯了法,該坐牢,給大家一個交代。我沒有被冤枉,也沒有被威脅,希望你們不要再調查這件事了。”

“叔叔……”

薛志板著臉說:“婷婷,你送他們去車站。”

徐衍昕和方可施對視一眼,只能起身。送他們的路上,薛婷一個勁地重復“這肯定有蹊蹺”,然而當事人的不配合讓他們舉步維艱,徐衍昕握著扶手,頭疼地道:“如果薛叔叔不認可的話,我根本不可能為他辯護。而且我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承擔起這樣的罪責?”

方可施轉頭看向那棟灰白色的筒子樓,微微嘆了口氣,“或許是因為錢吧。”

“寧可坐牢?”

“人要先溫飽,才能想其他的事情,這種事情真的說不清,誰知道呢,”方可施嘆了口氣,“而且這件事情還有一個疑點,如果工業(yè)廢液里沒有能改變基因的物質,那么村子里的人為什么會有這么高的患病率呢?”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其實,我覺得有個人能幫得上忙……”

徐衍昕給柴方打了個電話,據(jù)方可施所說,柴方現(xiàn)在是一家報社的自由記者,在時事版面撰稿,專門揭露社會的陰暗面。然而接通電話后,柴方卻對藤美工業(yè)廢液的事情一無所知,徐衍昕稍稍有些失望,然而柴方卻說:“藤美工業(yè)廢液的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他們的老板有個非常不成器的兒子,嫖賭毒樣樣沾染,而且多次強奸女性卻被逃脫,簡直畜生一個。”

“這回好像又出了事,十有**還是會找瑞鑫做辯護,現(xiàn)在誰不知道藤美是瑞鑫的大客戶呢?”

徐衍昕踢了腳路邊的石子,“應該會找江嶼。”

柴方嘆了口氣,“哎,總覺得好難接受。雖然知道他也是工作所迫,但面對這種畜生做的案件,我還是忍不住會覺得,他像是站在我們對面那樣。啊,抱歉,我不該這么說的。”徐衍昕看了眼樹上的葉,被風一吹,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肩上。那是最后一片綠意。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瑞鑫大樓。

就像他高中逃學那次一樣,逛著逛著,就進了江嶼家開的餛飩店。在冥冥中,茫茫然里,他總惦記著這么一個名字。江嶼坐在最后一排,打架鬧事,叛逆桀驁,與他沒有一點點相似。然而當他迷茫無措時,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江嶼會怎么做”,所以他潛意識里總認為江嶼會站在他的背面,他們兩個人拼湊在一起,看到的是完整的世界。

然而,兩種價值觀,兩個世界的人,看到的如何也不是同一個物件。

徐衍昕眼底的黑,未嘗不是江嶼所見的絢爛。

當他乘坐電梯,到達瑞鑫時,正好碰到抱著文件夾的張安。張安一改先前的靦腆和羞赧,倒顯出兩三分傲氣。或許是勝利在望,不怵他這個半路出師的律師。徐衍昕沒想跟他搭話,當他透明,而張安偏偏要招惹他,“你不忙自己的抄襲案,怎么天天來瑞鑫?”

徐衍昕扯了下嘴唇,回道:“誰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還發(fā)了私信跟我道歉,并且愿意賠償損失。”

“作為薛志的律師,總往原告律師這里跑,不恰當吧?”

徐衍昕皺了下眉,“你這個語氣是因為律師協(xié)會的條文還是面對情敵的應激反應?”

聞言,張安臉色稍稍一白,“所有人都說你脾氣好,他們知道你平常說話這么刻薄嗎?”

徐衍昕有點受不了這種對話,見到不遠處熟悉身影后,只匆匆地說:“我還以為你就喜歡刻薄的人呢。”

“這個案子,我絕對不會輸給你。”

徐衍昕腳步一頓,正色地看向他:“法院不是你爭強好勝的宮斗茶話會,你起碼要對法庭有基本的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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