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初的高興過去了,徐衍昕便扭扭捏捏地害臊起來,江嶼好膩歪,居然拿追女孩的手腕跟他道歉,他記得初中時,他們班上的小混混就是這么跟他們班的班花告白的,送了一個禮拜的德芙巧克力,高冷的班花便像個含羞草一樣縮在男孩的手里了。
但他的害臊卻抵不住高興。
他決定勉為其難、大發慈悲地不跟江嶼計較了。
沈峰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跟他量體溫,然后嘟囔著:“燒也退了,怎么臉這么紅……”
他捧著臉,露出一口黑牙,沈峰大驚,嚷嚷著,你小子果然偷吃巧克力,小心糖尿病。他腹誹,爸你得糖尿病的概率可比我高。沈峰竊竊私語,跟你媽過日子是得吃點糖,否則這日子太苦了。徐衍昕大驚道,沈大臣,你竟然敢妄議圣上,沈峰揮揮手道,咱倆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小昕子。他無語道,你居然說你兒子是太監。他爸擺擺手說,你是佞臣。他呵呵一笑,還不如做寧采臣呢。
父子倆偷偷說了會徐昭的壞話,沈峰又忙著給圣上敲腿倒茶了,估計是想換輛車,得獲得應允。而徐衍昕吃過飯攥著手機琢磨,隔了好一會,才發去一條硬邦邦的,你跟你弟怎么樣了?
誰知江嶼竟秒回——還沒動手,尚未產生犯罪證據。
他笑起來,想提醒他不要跟小孩計較,但又覺得不好,把打的字都刪了,正猶豫該怎么回話時,江嶼卻發了消息來——燒退了嗎?
——嗯,掉了瓶鹽水。你明天去學校嗎?
——再不去我怕我忍不住犯罪把我弟削了。明天再聊,正巧我把筆記本還你。
徐衍昕本想回,我在升旗儀式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但最終還是沒發出去,只是回了個孤零零的“好”。他做了幾套試卷,就休息了。或許是剛生完病,身上總有些倦,他睡得很沉。夢見了那日的大火,火燒得整個店鋪都黑黝黝,甚至把墻面上的油脂都點燃了,那火躥到他的鼻尖,他連連后退,然后摔進了一個結實的懷里,聽到耳邊低沉的聲音道,你傻不傻。這是個沒由來的夢,跟他的心緒一樣亂七八糟。
次日他到學校,由于他在升旗儀式和辦公室的那一鬧,高嶺之花跌落神壇,有了人味,跟他勾肩搭背的同學越來越多,不少人學著方可施的調調叫他昕昕,每次他都漲紅臉,惡聲惡氣地道,都給我交作業!體委夏松是不交作業的二把手,每天都吊兒郎當地等著他來收作業,然后討好地道:“昕昕借我抄抄作業,昨天陪我妹打了好久冒險島,實在沒空。”
徐衍昕抱著作業本,呵呵道:“你陪你妹打,還是你妹陪你打?”夏松道:“我陪我妹!你借我抄作業,等我妹長大了,你排頭一個!”
旁邊幾個男生起哄吹哨,徐衍昕臉皮薄,臉紅了個透,背過身子收別的組作業去,柴方及時幫腔道:“讓你做老班哥,還是你賺了呢。”
夏松欸了聲,說:“你講話當心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我妹要做情敵呢。”柴方漲紅臉,拿起作業本砸他臉上:“你無賴!”夏松調笑道:“你這臺詞跟80年代鄉村劇似的,下次是不是要說我流氓?”
剛進門的方可施掃了眼,就知道局勢,唉聲嘆氣地說:“文體不和,實為三班之大劫!”同學道:“百方通有何高見?”方可施搖頭晃腦,道:“建議聯姻,珠聯璧合,文體雙全。”全班哄堂大笑。
夏松趁機高喊了句:“誰要跟這花癡母老虎談戀愛?我寧可跟我妹做情敵,徐衍昕,咱倆好了吧,以后你的作業也算是咱倆的婚內財產。”
徐衍昕無語凝噎,只說:“你先把練習冊交了!”青春期的男生都跟純種泰迪沒倆樣,頂多保留人形,做個串兒。女生碰不得,稍稍離得近些就是早戀,得全胸通報,只好調戲同-性,幾個男孩天天疊羅漢,摟摟抱抱,比早戀的都早戀,男生發泄那過剩的荷爾蒙,女生嘰嘰喳喳地看笑話。
起先沒人敢調戲徐衍昕,自從徐衍昕又出黑板報又懟老師,幾個男生開始打他的主意,天天摸摸小臉,隔空飛吻,徐衍昕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收完作業回到座位,方可施搭著他的肩膀說:“你現在屬于我們班的公共財產,女生的白月光,男生的地下情人。”
徐衍昕極其無語,道:“上一個遭罪的是誰?”方可施道:“夏松,誰讓他四塊腹肌、人高腿長,摸起來多帶勁。”
徐衍昕做嘔吐狀,道:“我剃發為僧,勿念。”
但他轉念一想,江嶼豈不是更帥,腿更長,怎么不見他們打他主意,方可施一聽,差點沒被口水嗆死,喘著說:“這不是故意找揍嗎?誰敢貼江嶼,小-弟-弟不要了?”
早自習鈴響前一分鐘,他轉頭掃了眼江嶼的座位,沒到,該記名字,但他摸了筆袋,筆沒墨了,所以他自我安慰道,可不是他給江嶼開后門,筆沒墨了,屬于客觀原因。沒想到隔壁的方可施不懂他的心,遞來一支筆,說:“你筆沒墨啦?我送你一支,別太感激我。”
徐衍昕毫無感激地垮著臉打開點名簿,剛寫下三點水,江嶼懶散地邁著長腿,打開后門進門,沒有背受助生的書包,兩人視線對上,徐衍昕對他揚起個笑。
作為數學課代表的他上臺板書前天的周練卷,他思路快,板書也快,兩分鐘過一道大題,下面的同學唉聲嘆氣,抱怨連連。徐衍昕一頭霧水地問,有什么疑問嗎?
有好事者,名夏松,喊道:“昕昕,太快了!”
起哄者立馬接道:“男人可不能這么快的!”
作為女生代表的柴方羞紅了臉,嫌棄道:“你們男生真臟!”
夏松嗆她:“你沒秒懂,你最干凈。你一竿子打下我們全部男生,連帶著徐衍昕一塊罵,還是說昕昕在你心里不算男人,居心叵測!”柴方瞠目結舌:“我不是那意思!”
徐衍昕被他們搞得下不來臺,站在臺上手足無措,他頭一回見班風這么彪悍的班級,以前在數學班別說插科打諢,連講題問題都是分秒必爭,恨不得給所有同學都取編號,省下說中文字的時間。徐衍昕捏著卷子,看他們你來我往的,好不安靜,只能弱弱地問:“還有同學有問題嗎?”
江嶼懶得看他站樁,瞥見教導主任在對面晃的身影后,輕嘆一聲,舉起手,徐衍昕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問:“哪題?”江嶼懶懶散散地站起身,在眾人驚訝的目光里笑了下道:“不是數學題行嗎?”
徐衍昕愣了愣,說可以。
“一顆心值多少錢?”
他面露茫然,班里又熱熱鬧鬧地笑起來。他無措地看向江嶼,只見江嶼勾著一絲笑意,根本就不是來替他解圍的,是來給他火上澆油的。他忍不住瞪了眼江嶼,但江嶼不以為意,悠悠地說:“班長也回答不出?”
他忍著不滿,說:“我不知道答案。”
江嶼挑了下眉,笑道:“一昕一意。”
全班哄堂大笑。
夏松還吹了記口哨,道:“沒想到你是友軍!”
徐衍昕被他們說得臉皮發燙,從來覺得這么熱過,他在熱烈的視線里看向江嶼,江嶼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嘴角掛著輕笑,他正擔心怎么收尾時,聞風而來的教導主任背著手打開他們的教室門,瞪著眼睛掃視一圈,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但掃過徐衍昕時就跟春風化雨似的問:“怎么回事?他們是不是刁難你?”
徐衍昕心說,不算,頂多人善被人欺,他瞥了眼江嶼,他還氣定神閑地半靠著儲物柜。
教導主任順著他的視線瞥見江嶼,嚷嚷道:“剛剛起哄的都出來罰站!你們理科班還有沒有規矩了!”
狂風過境,寸草不生,教導主任的包容心就跟他的秀發一樣,從不見長。幾個起哄的都站在外面罰站,班里才太平下來。他放慢語速,一邊講題一邊看窗外的身影。江嶼人高,跟那幫男生并排站就更顯高,即使是一米八三的夏松都矮他不少。
江嶼雙手插袋,靠著墻壁,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聽徐衍昕的聲音,更困了。卻沒想到旁邊的夏松突然噗嗤笑了出聲,江嶼斜眼看他,夏松立馬收攏表情,道:“沒想到你才是逗班長第一名,你那腦筋急轉彎怎么想到的?”
江嶼言簡意賅地說:“原創。”
夏松道:“放屁!我以前在小人書上看過類似的,你跟班長有仇啊,這么鬧他。不該啊,班長那么替你說話,不會是……”江嶼斜著眼睛等他下文,夏松恍然大悟:“你是故意鬧大了,讓教導主任來罰我們,以后晨讀就風平浪靜了,是吧?你這招也太損了!”
“這是你自己腦補的,我可沒這么說。”
夏松嘴里念念有詞,都是什么卑鄙、下流、小人……江嶼懶得搭理他,等早自修結束,他把作業交給徐衍昕。徐衍昕看他一眼,沒有伸手去接,只抬抬下巴說:“放著吧。”
江嶼挑眉,肯定地道:“生氣了。”
徐衍昕并不扭捏,抬起臉問他:“你干嘛耍我?”
“耍你什么了?耍你腦筋不轉彎嗎?”江嶼輕笑道:“請你吃中飯,別氣了,天天生氣,跟充-氣-娃-娃似的,小心漏氣。”
徐衍昕臉倏然紅了,錘了下他的大腿,語無倫次道:“你,你怎么什么都敢說。”
江嶼道:“我這是青春期少年該有的表現,你讀書讀傻了。”
中午吃飯,徐衍昕點了兩個素,滿盆綠。江嶼瞥他兩眼,把炸魚夾給他,徐衍昕客氣地說不要,結果推讓期間,魚啪嗒掉在桌上,徐衍昕心痛地盯著那條金黃色的魚,江嶼輕笑道:“你這什么眼神,屬貓的?”
徐衍昕說:“都是你,推推搡搡的,現在誰也吃不成了。”他瞄了眼打菜的窗口,阿姨都下班了。江嶼戳了兩下米飯,低聲說:“我在你眼里是睡橋洞了?還是破產了?用得著點一個青菜一個豆芽菜嗎?”
他瞄了兩眼江嶼的神色,也不知道江嶼生氣沒有,找了個借口,說:“我剛生完病,得吃得清淡點。而,而且這兩個菜挺好吃的,真的。”
江嶼笑著看他:“你都不會說謊。你知不知道你一說謊就咽口水?”
“真的假的?”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喉結。
江嶼泰然道:“假的,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徐衍昕才知道自己是順著桿子被他騙了,只好老實招來:“我,我沒別的意思,不是心疼你的飯卡嗎。”江嶼道:“不至于,吃不了米其林,食堂還是吃得起的。”徐衍昕盯著他:“真的?”江嶼點頭,徐衍昕大嘆氣:“早知道這樣,我就點了雞腿了,我平常都吃兩葷兩素。”江嶼笑道:“還挺能吃,那你吃下去怎么不長肉?”
“天生的,我也挺苦惱的,你說這樣是不是限制了我身高?”
江嶼支起手臂,枕著頭看他:“你想長多高?”
“一米八?”他認真地分析原因:“你那么高,我站你旁邊跟小矮人似的。”
江嶼笑著看他:“所以你是因為我才想長高?”
江嶼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這話聽起來也怪怪的,但他轉念一想,似乎也沒有大問題。他們一家族的男性都不高,他一米七五算平均以上水準了,但跟江嶼站一起時就挺迷你的,他暗搓搓地估計過江嶼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七左右,而且他不像別的男生駝背含胸,他身形提拔,體態良好,還是九頭身,看上去像有一米九。
徐衍昕真誠地上下掃描他的身材,道:“我好羨慕你,你是不是稍稍蹦一蹦就能夠到籃筐?”
“還是得跳一下的。蹦是蹦不上籃的,”江嶼看他羨慕的眼神,大致了然,說:“想灌籃?”江嶼心說,估計是《灌籃高手》看多了,簡稱,漫畫病。
徐衍昕就跟點亮的燈泡似的,一下通亮,但很快接觸不善地滅了,頗為遺憾地說道:“醫生說我這毛病不能劇烈運動,別說灌籃了,我頂多只能拍皮球。”江嶼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委屈樣,就覺得好笑,忍不住道:“我有辦法。”
徐衍昕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江嶼身后,江嶼脫了外套,袖子卷到手肘,而他還穿著外套,傻傻地地抱著顆籃球,他剛剛問江嶼要不要脫了外套,江嶼說不用,天冷。等到了籃筐下,徐衍昕眼巴巴地等著江嶼給他變魔術,但他想起那“一昕一意”的玩笑話,提前說道:“事先說好,你要是拿出那種一米四的迷你籃筐,我會生氣的。”
江嶼笑道:“你把我當哆啦A夢?”
徐衍昕討好他:“沒,我是把你當流川楓。”
“行吧,你閉上眼睛。”
“你干嗎,又想惡作劇?”徐衍昕頗為警惕。
“你乖乖閉上,等會請你吃棒冰。”
“好吧,”徐衍昕乖乖閉上眼睛,他突然笑道,“江嶼,你今天笑了好多次。”
“是嗎?”
“嗯,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你總板著臉,好兇好兇。但你今天一直笑,我希望你每天都能一直笑。”
江嶼沉默了下,說:“誰讓你閉眼許愿了?”
“那你讓我閉眼……”話音未落,他就感受到江嶼雙手環著他的小腿,蹭地一下把他抱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搭著江嶼的肩,嚷嚷道:“你,你真把我當小孩哄,哪有你這樣的?”
江嶼輕笑道:“別光顧著抱我,你倒是把球送進去。”這個姿勢,要是被別人看到,怎么說得清楚?他紅著臉,只求快點結束這個羞恥劇,他抱著球隨手一砸,卻沒想到球順著籃筐邊轉了兩圈,掉在地上,江嶼一邊把他放下,一邊嘲笑他:“不到十厘米的距離你都扔不中,你連皮球都拍不好吧。”
徐衍昕還沉浸在羞恥里,小聲嘟囔著:“你怎么老是逗我?”
“我沒逗你,”江嶼撿起地上的籃球,躍起朝后仰,雙手一送,一個漂亮的空心球,他對著一臉驚嘆的徐衍昕道,“我是在跟你道謝。”
“道什么謝?”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江嶼站在太陽底下,他有些看不清江嶼的表情,但他知道江嶼一定輕輕地笑了,因為他耳邊的微風都變得柔和了些。江嶼說:“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