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過，入得六月便更加熱起來，嶺天港同夏河壩的戰事打打歇歇，卻半點沒分出勝負來。
這日秦子衡才從戰場上撤下來，身上的盔甲上還沾染著不少血跡，面上又是血又是塵土的，瞧著駭人得很。
跟在他后面的還有葉峰同幾個軍中將領，一行人進了議事的營帳，便有個氣得啐罵一聲：“真他娘是塊硬骨頭。”
秦子衡坐到主帥位置上，將頭盔取下放在案幾上，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嶺天港多日來都拿不下，河池這頭也沒什么進展，一連打了這么些日子，軍中傷亡的兄弟倒是不少，可戰事卻還是老樣子。
再這么打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嶺天港拿不下那是人數不夠，河池攻不下那是防守太硬，鐵騎軍只有十萬大軍，想要同時將兩邊都拿下來也不是個容易的事。
現如今看朝廷的態度，也是沒有撥援軍下來的意思，這場戰怎么打，怕還是得從長計議才行。
幾位將領落座，方才那開口的將領罵罵咧咧兩句也住了口，另外一位模樣斯文些的將領便開口道：“河池久攻不下，嶺天港那頭便越是艱難，我看這戰事怕得還個打法。”
那罵人的將領立時就接了話頭道：“怎么打？我這幾日打得可憋屈了……”
帳門一關，幾個人便在里頭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葉峰守在外頭，抹了一把面上都風干了的血跡，交代幾位親衛：“都打起精神點。”
陳東從帳后探出半個腦袋來，拾起地上的枯木枝便往葉峰身上扔去。
葉峰聽得動靜，手上的長矛一動，幾個漂亮的招式，順勢便指到陳東的面門上了。
許是沒料到來人是陳東，還唬得一跳，忙將長矛收了，笑道：“陳將軍，你怎么來了，你看你，也不出聲，我這手上的兵器可差點。”
陳東倒是無所謂得很，眉頭一挑就道：“你小子功夫見漲啊，你這兵器可要是再快點，我怕是今兒連命都要丟在這兒了。”
葉峰連忙解釋道：“陳將軍，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身后是你。”
陳東見他著急了，忙嘿嘿一笑：“不礙事，我又沒說你。”跟著朝營帳那頭努了努嘴：“大帥在議事？”
葉峰應道：“可不是，河池久攻不下，大帥今兒親自帶著人去打了一圈回來也沒占到什么便宜，幾位將軍都坐不住了……”
一人一張嘴，討論起來也各有各的說辭，秦子衡從議事的營帳出來，回自個歇息的營帳時，都已經是月上中天了，但是卻依舊沒商議出個章程來。
六月的天熱得厲害，便是夜里也不見半點涼意，秦子衡穿著厚厚的甲胄，白日里又上了一回場，到得這會身上都已經發臭了。
他回了營帳，將厚重的甲胄脫下來，穿著單衣，正翻撿著自個換洗的干凈衣裳，可眼角余光瞧見身后隱隱有個影子在動，頓時神色一凜，一個側身翻，掄起紅纓槍便指向身后那人。
帳內的油燈算不得光亮，隱隱約約的倒也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只見穿一襲親衛的衣裳，身量也在一眾鐵騎軍中算不得高，秦子衡在腦中思索半響，倒也不記得這個身形似誰，頓時厲喝一聲：“誰？”
蘇錦言叫那一柄紅纓槍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的舉起雙手，一動不敢動的，聽得秦子衡厲喝出聲，才弱弱的應道：“是，是我，大，大帥……”
“阿言……”秦子衡神色一喜，頓時將手中的紅纓槍收起來，幾步上前，果真瞧見是蘇錦言的模樣。
可見她又是一身男子裝扮，不由得臉色一沉：“陳東帶你來夏河壩的？這兒這么危險，你來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蘇錦言明顯是叫他嚇到了，結結巴巴的道：“我，我，我想到，想到一些舊事，想，想見你，才，才叫陳東，帶，帶我來的。”
又生怕秦子衡惱了，連忙道：“大郎，要是，要是不喜歡的話，我，我就讓陳東，帶，我回去……”
她這模樣，似是那受驚的小兔一般，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
秦子衡雖是擔心她的安危，可還是心軟得不行，一把將人撈進懷里，無可奈何的嘆道：“該說你什么好，不是不準你來，是這兒太危險了，若是想我了，就讓陳東捎個信，我去見你。”
他自個身上一身臭汗，蘇錦言身上卻是有股好聞的香夷子氣味，把人抱在懷里，只覺這夏日里的暴躁也去了四五分。
蘇錦言卻是一動不動的，沉默了好一會，這才跟只貓兒似得道：“我，我就是特別想見你，特別特別想，相，相公，你能不能不要趕我走，我想留下來陪你。”
這聲“相公”有好幾年都沒聽到過了，瞬時便讓秦子衡生出錯覺來，小心臟噗噗的跳個不停。
這心里冒著粉色的泡泡，嘴里卻還道：“不行，這兒太危險了，一旦打到這兒來，我也沒辦法顧著你，明兒，明兒一早跟陳東離開。”
蘇錦言倒也沒再說什么，只垂著腦袋分明有些不開心，秦子衡把她放開，拉著她坐到簡單的床榻上，不提方才的事，只問：“來多久了？晚上有沒吃飯？想起了一些什么事兒？”
“想起了一些小事，但是又不是很清楚，我下午就來了，你一直在忙，我，我不怎么餓。”蘇錦言逐一的應道，可話才說完，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計。
秦子衡輕笑一聲，也不責怪她撒謊，敲了敲她的腦門，這才又交代一聲：“你坐這兒哪都別去，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蘇錦言機械的點頭，自然曉得現下哪兒都不能去的。
秦子衡撩了帳簾出去，又折回來順手將換洗的衣裳拿了一道去。
蘇錦言曉得他怕是要沐浴一番，只當是要等好些時候的，可沒想，不過片刻功夫秦子衡便回來了。
身上的衣衫換了下來，頭發還濕噠噠的，行得近了，也聞不到汗味了。
秦子衡將飯菜放到一旁的小案上，便朝蘇錦言招了招手：“快趁熱吃了。”
軍中的飯菜都是大鍋煮出來的，沒得講究，味道自然也就一般。
蘇錦言也確實是餓了，坐到小案上，也不嫌棄，端了碗就開始扒飯。
秦子衡坐在一旁散了頭發，見她這樣便笑道：“你方才還說不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