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柔音從那處破舊房子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晚的事了，蘇錦言實在冷得不行，便在車上等她。

車上的碳盆也早就燃盡了，也一樣冷得厲害，只沒得寒風(fēng)刮臉罷了。

車廂里的琉璃燈倒是亮堂，可越是亮便越是叫人覺得寒冷。

陳柔音上得馬車來，臉色也很不好，長嘆一聲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蘇錦言垂著腦袋也跟著嘆得一口氣，亦是不知說什么好。

兩人沉默半響，終是陳柔音道：“有點慘�！�

蘇錦言跟著應(yīng)和一聲：“苦了孩子們�！�

誰能想到，原本顯赫的咸親王府到得如今，只得一個老太婆同一群孤苦無依的孩子。

這一家子被趕出王府后，本也尋了個清靜的院子住下，那院子不大，但比這兒好多了，雖然不比在王府，可到底那房子能遮風(fēng)擋雨，抵御寒風(fēng)。

可壞就壞在，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朝廷抄家之時雖沒動幾位女眷的嫁妝，可咸親王府到底是沒落了，到了誰都能踩一腳的地步，且一大家子不是老弱便是婦孺，連個能扛起事兒來的男人都沒有。

便是手里揣著幾個財，也要叫人搜刮一遍。

抄家的時候被搜刮了一回，等買了棺材，打點大理寺給咸親王收了尸，剩下的便也算不得很多。

咸親王府是犯了事才被圣上貶為庶民的，各位夫人的娘家也不敢收留，有良心的便還給些銀兩，沒良心的便直接斷絕關(guān)系。

十來號人，個個都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卻是要自個做飯，自個洗衣裳，個個都要張口吃飯，但銀錢卻是有限的。

夫君被發(fā)配，一輩子都未必能回得來，還要面對著一家子老小的生計，對眾位夫人來說，這條路便條黑得不能再黑的路，看不到未來，看不到一絲光明。

最先扛不住的便是同蘇錦言有過幾面之緣的世子妃，一根白綾就這么悄無甚息的把自己的命給斷送了。

等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冷了。

世子夫人就這么死了，葬的時候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余下的二夫人跟三夫人便慌了神，她們也怕成為第二個世子夫人。

后頭這兩人合計一番，便趁人不備，帶著家里所有的財物跑了，丟下那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這也是為什么咸親王妃臥病在床無錢可醫(yī)，幾個半大的孩子冒著風(fēng)雪還得去討生計。

蘇錦言心里很不是滋味，難受得很，那西府已經(jīng)無主多時，連道上都已經(jīng)是荒涼的一片，周慕菁失蹤至今也沒得下落，便是連是生是死都未知。

周慕菁也好，咸親王府也罷，落到這樣的下場，卻都跟她脫不了干系的。

若沒得自己，如今的周慕菁同秦子衡應(yīng)當(dāng)正是蜜里調(diào)油，恩恩愛愛的時候。

咸親王府也依舊顯赫，咸親王同世子夫人不用死，周家的三位兒郎也不會被發(fā)配，這一家子老小也還住著偌大的王府，過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陳柔音同蘇錦言一人就說得這么一句，心中感概萬千，可相對卻無言。

馬車從城西那一片又矮又破的房子離開，車轱轆滾在積著厚雪的泥濘地上只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夜色深了，路也不好走，馬車走走停停的，就連車廂上的琉璃燈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陳柔音搓著手，猶豫了良久才試探的問蘇錦言：“吉祥，我知道你對周姐姐有些膈應(yīng)，但現(xiàn)在那一院子老的老小的小，我想幫幫他們，你，會不會不高興？”

兩人相識很多年了，交情也極好，正是怕自己暗中接濟(jì)惹了誤會，陳柔音才當(dāng)著面說出來。

蘇錦言也非大奸大惡之輩，雖說咸親王父子四人確實罪有應(yīng)得，可這些孩子卻都是無辜的。

她自己也養(yǎng)著兩個孩子，本就見不得旁的孩子受苦受難的，陳柔音問了，她便道：“不會，他們又沒做錯什么，本就是無辜之人，不過受了牽連罷了�！�

蘇錦言心里揪在一起難受得很，垂下眼眸好半響才道：“其實，是我對不起他們�！�

是因為她的存在，而使他們脫離了原有的軌跡。

陳柔音不知她所想，但聞言還是很高興，便道：“本來就朝堂上的事兒，哪里同你有關(guān)系了。”

馬車行在黑夜，兩人的說話聲也漸漸遠(yuǎn)去，才停了會子的雪花片兒又飄了起來，叫那寒風(fēng)一吹，更添幾分冷意。

陳柔音同蘇錦言說話聲還未斷，馬車卻是忽而一頓，兩人一時沒得防備差點從車上栽下去。

“怎么回事？”陳柔音穩(wěn)住身形，不悅的蹙了蹙眉頭。

還未聽到那趕車的車夫說話聲，就見車廂門從外頭打開，寒風(fēng)夾雜著雪花片吹進(jìn)車廂內(nèi)，冷得人一個哆嗦。

一個黑影投入車廂內(nèi)，便聽有人道：“二位，好久不見呀�！�

陳柔音同蘇錦言抬眸，正對上那人的目光，皆是一怔。

東府外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秦子衡只覺心里發(fā)慌得厲害，背著手焦躁的在屋內(nèi)踱步，每不到半刻鐘便總要將常隨召進(jìn)來問一回：“夫人回來了嗎？派出去的人有消息沒？”

可得到的卻總是一句“沒”。

眼見天時越來越晚，秦子衡這心中的不安也跟著越發(fā)強烈。

蘇錦言同陳柔音出門，從來沒試過這么晚不歸還沒得半點消息的，就是跟著一道的暗衛(wèi)也沒得消息。

越是等便越是不放心，秦子衡再次得到一句“沒”時，整個人便已經(jīng)崩不住了，抬步往外頭去，口中急急吩咐道：“備馬�！�

人還未出門，便碰到同樣等不到陳柔音的劉君澤匆匆趕來，一見秦子衡神色不對，便知蘇錦言怕也未歸，頓時心頭一慌，忙道：“怎么回事？”

秦子衡鐵青著臉色，應(yīng)道：“不知，你的人也沒消息嗎？”

若是有消息，便也不會尋到這兒來了。

劉君澤神色很難看，心里七上八下的，秦子衡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待劉君澤點頭應(yīng)予，這個時辰本該待在內(nèi)院歇息的久久一路哭著尋了過來。

她連厚衣裳都沒來得及穿，軟底繡花鞋早就浸透了，站在風(fēng)雪中更顯單薄，一張臉凍得通紅，頭上身上都是積雪，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只焦急的哭道：“爹，小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