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親王妃又來請一次,這一次卻不是去花廳,而是去了韶華苑。
才進韶華苑,便聞得滿院子的苦藥味,丫鬟婆子個個低眉斂目,井然有序,腳步輕若無聲。
小寶醒了來,揉著惺忪的睡眼,趴在秦子衡的肩頭,瞧見這不是天寧閣,手上的力道便緊了幾分。
秦子衡感覺到他的害怕,伸手輕輕在他后背上拍了兩下。
咸親王妃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瞧見兩人并肩而行,都恨不得上前將兩人撕碎了去。
不過就算再惱恨,可到底還是克制住了。
世子夫人從內室撩簾而出,往咸親王妃耳邊輕聲說的兩句,這才退開。
咸親王妃面上分明寫著不悅,但到底沒發作,冷冽的目光在秦子衡同蘇錦言身上掃過,淡聲道:“若非菁兒在我面前求情,我今兒決計不會放過你們,此番,我也不要你們的命了,秦子衡,你自個看著辦,辦得我滿意了才算。”
這言外之意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蘇錦言被關得這么些時候,早就冷靜了下來,那會正在氣頭上,又生了死心,自然不怕,這會子不想死,也就乖順了。此時既不嗆人,也不懟人了,只低眉斂目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若非她那會一時頭腦發熱,不管不顧的,這事早就了了,也不會生這些事端。
秦子衡眼角余光看得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曉得這事蘇錦言不管怎么樣都摘不干凈,多多少少都要吃點苦頭。
當下也不發表言論,只道:“既是讓郡主吃了委屈,且讓郡主說了算。”
周慕菁就在內室,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秦子衡心里跟明鏡似得,還當他是向著自個的,心里頭隱隱的有幾分得意。
這事本就是她理虧在先,秦子衡對蘇錦言又余情未了,她也不敢真拿蘇錦言怎么樣,倒也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來。
銀鈴撩簾出去,將周慕菁的意思傳達一回:“郡主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也避免不了,只可憐那未出生的孩子,知道秦夫人非故意為之,但希望秦夫人能往白云庵住些時日,也好替那孩子積點陰德。”
這懲罰不痛不癢,傷不了蘇錦言的根本,秦子衡便替她應了下來。
可咸親王妃對于這樣的結果是很不歡喜的,把人趕走后,便氣沖沖的進了內室,怒氣不爭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么好的機會,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周慕菁靠在大引枕上,面上雖有青白之色,可并不算很虛弱,她心里有虧,自不敢拿出來說,只道:“娘,我要他的心,又不是只要他的人,凡事做得太狠絕了,反叫他不喜。”
咸親王妃很不贊同周慕菁這種作法,冷著臉道:“你仁善了,別個可不會對你心軟。”
周慕菁神色一厲:“不會,下次她就沒這么好命了。”
當天夜里蘇錦言就被送去了白云庵,久久跟小寶留在東府,秦子衡也沒有送行。
咸親王妃單獨見了秦子衡,不客氣道:“你記得,若是下回菁兒少根頭發,我要蘇吉祥,還有整個蘇家人都不得好死。”
這樣的事別說咸親王府,就是周慕菁也做得出來。
秦子衡雖沒出聲,卻是把這句話記在了心頭。
一轉身便命了幾個功夫極好的手下隱在西府暗處。
蘇錦言在白云庵一住便是十來日,天天一大早起來便得干些粗活,干完了活計還得抄寫佛經,一日兩餐都是少油少鹽的齋飯,吃得嘴巴都淡了。
陳柔音同劉君澤來白云庵看她的時候,就見她撿了件不知道何人穿過的灰布袍子,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腰間綁著根麻繩,一頭長發就編了根麻花辮垂在身前,辮子上還沾著些不知從哪兒來的草碎,那模樣又滑稽又可憐。
蘇錦言自個反倒是一臉的笑意,渾然不覺得是個什么事兒。
陳柔音眼圈都紅了,攬著她的胳膊道:“我跟表哥回老家過年,才知道你出事了,不是說就是上這兒住些日子嗎,怎么把自個搞得這樣憔悴。”
說是那樣說,可怎么會真的讓蘇錦言在這兒好吃好住的,咸親王府往白云庵送一回香油錢,明里暗里說得兩句,她能有飯吃都算好的了。
劉君澤的目光也在蘇錦言身上沒挪開過,半響才嫌棄道:“能把自己折騰到這兒來,也算是本事了。”
說著便將紅漆雕花的食盒擱在屋內的破舊桌子上。
剛認得劉君澤的時候,這人說話便不大好聽,后頭好些了,可時不時的還要犯一回毛病。
蘇錦言曉得他沒惡意,也不同他計較,只拉著陳柔音坐下來,歡歡喜喜的打開食盒,嘀咕道:“我能怎么辦,比身世比過不她,比權勢也比不過,就連宅斗也斗不過,只能自己吃點虧了。”
食盒里都是蘇錦言愛吃的,雖都是小小一碟,可擺上桌也有七八樣。
她把碗筷也都鋪上,隨口就問道:“周郡主怎么樣了?應該沒死吧?以后還能生育不?”
陳柔音正要說話,卻被劉君澤沒好氣的截了話頭:“人家好著呢,有空擔心別人,不如好好擔心擔心自己吧。”
說是送到白云庵來住些日子,可住到什么時候卻是沒個話的,瞧著蘇錦言這不爭氣的模樣,怕不是住到死也樂意。
蘇錦言沒應聲,這個問題她也想過的,可是,真要出了這白云庵,日后又該怎么辦?
她心里雖還有點放不下秦子衡,可一想到他跟周慕菁都已經是夫妻,往后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再回去,便越發似那插足的。
蘇錦言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也做不到那些古人女子的寬容大度,去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所以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劉君澤也不是真要罵蘇錦言,見她情緒不高,便也收了口,不再提此事,又舉了筷子給她夾了點菜:“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過兩天還給你帶。”
陳柔音不發一言的坐在一旁瞧著,心里倒是升起幾分可惜。
兩人只是單純的來看看蘇錦言,等蘇錦言吃了飯,這才又提著空食盒準備下山去。
蘇錦言把他們送到白云庵大門外,糾結了良久,終是開口同劉君澤道:“你能幫我要封休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