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嫁進朱家的時候，確實沒這么窮的，朱家只得朱興旺這一根獨苗，家里兩個老的也是勤快人。
雖說六眠村地理位置不好，可當初聘春杏的時候，條件也還算得不錯的了。
秦大勇不是那等勢力眼，條件不條件的，倒也還好說，主要是看朱家人都是實誠人。
他也沒看走眼，確確實實是實誠人，前年春杏生小久久的時候難產，雖沒立時要了她的命，可也只得半條命。
朱家為了救她，家里能賣的都賣了，買的青磚準備蓋房子，房子還沒蓋上，便換成了藥。
可春杏不爭氣，還是丟下剛滿月的小久久就這樣去了。
秦子衡不是多話的人，兩句話就把事兒說得一回。
蘇錦言這才了悟，便道：“這么說來，這朱家的也不是無情無義的，那怎么……”
眼珠子一垂，看向懷里的小久久。
那怎么會不要她了呢？
秦子衡也看得一眼趴在蘇錦言懷里睡覺的小久久。
也不說話。
蘇錦言朝著院子里喊了兩聲，可半天都沒見里頭有東西。
昏昏沉沉的小久久卻是被吵醒了，睜著眼兒看著那破舊的屋子，也不說話，只眼淚啪嗒啪嗒的流。
蘇錦言忙哄道：“別哭別哭，一會就能見到你奶奶了。”
見天時不早，吳氏從山腳下挖了野菜回來，隔著老遠就見自家門前站著人。
可她眼睛不太好，一時間也認不出來，直到走到近前了，這才聽見小久久委屈巴巴的喊她：“奶奶……”
吳氏一聽這聲兒，不太確定的問得一聲：“久久？”
隨即手上的籃子也不要了，快步上前，見蘇錦言懷里的真是小久久，當下就紅了眼。
小久久伸著手，一邊奶聲奶氣的喊著“奶奶”，一邊示意吳氏抱她。
吳氏沒伸手，拿衣袖抹得把淚，卻是看向蘇錦言同秦子衡。
秦子衡喊得一聲：“大娘�！�
蘇錦言便也跟著喊得一聲。
吳氏神色復雜糾結，還當他們是將小久久送回來的。
半響才道：“我，我們家，真的養不了久久�！�
家里就朱興旺一個兒子，春杏又生得個丫頭片子就這么去了，隔著兩年，好不容易給兒子尋了個親事，可那頭的女方卻怎么也不愿意養小久久的。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孫女，若是不送出去，兒子這一輩子怕都是要孤獨終老了。
蘇錦言雖曉得朱家不易，可對于這種孩子舍棄的行為也很不能理解。
她跟秦子衡帶著小久久跑了這么久才尋到朱家來，這老太婆看著孫女哭成那樣也不說伸手抱抱。
反而張口還就是這樣的話。
當下便存了氣，諷刺道：“你就是想養她，我還不給你養呢�！�
說著又將小久久往吳氏懷里一送：“哄哄吧，孩子在秦家這么多天，也從沒忘記你�！�
小久久抱著吳氏的脖子，哭得稀里嘩啦的，不住的道：“奶，奶，不要丟下久久，久久會聽話，多做事，吃少飯的，奶奶……”
這是小久久第一回在蘇錦言跟前說這么多話，卻惹得她也跟著眼淚直落。
吳氏也沒忍住，一把將小久久抱得緊緊的：“奶奶也是沒辦法了，奶奶也是沒辦法了……”
祖孫兩個就站在院子外頭抱頭痛哭。
因著是大中午的，也不少人在家，聽見這哭聲，也有人忍不住出來勸的。
朱老頭帶著朱興旺上山去了，中午也不回來。
吳氏被同村的婆子勸住，這才又將蘇錦言同秦子衡都迎進屋里頭。
蘇錦言覺得秦家同蘇家已經算是窮的了，可進了這朱家，才曉得什么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堂屋里什么都沒有，只得三四個木板釘的板凳，同斷了條腿的四方桌。
吳氏這人不同張氏，雖那日在秦家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可她比張氏要講理得多。
蘇錦言進屋挨著板凳上坐了，見吳氏又抱著小久久準備去倒水來，忙開口阻止了。
“大娘，你別忙活了，我帶久久來找你，是有要緊事的�！�
說著又同小久久道：“久久，快別叫奶奶抱了，奶奶可累了。”
小久久精神不大好，聽得蘇錦言的話，雖不太情愿，可還是小小聲的說：“奶奶，我想坐。”
若是平日里，吳氏自不會這樣嬌慣小久久的，可今兒難得看到她，一時間便也不舍得。
笑著應得句：“沒事，沒事的，奶奶抱抱我們家久久，抱抱我們家久久……”
半天都不樂意撒手。
蘇錦言看在眼里，也不勉強，還讓秦子衡看著小久久，拉著吳氏便在門口站定。
天時已經不早了，她也廢話不多說，開口便直入主題：“大娘，久久這幾日每天到夜里就高燒不退，大夫也看了，藥也吃了，丁點都不見起色。”
吳氏一聽，頓時有些心急起來：“大夫怎么說的，是著涼了還是怎么的？”
蘇錦言勾著腦袋，看著堂屋里正被秦子衡抱著的小久久，開口道：“我也不懂，我們村二婆說怕是大姐舍不得久久�！�
“她說讓我帶久久去大姐墳上看看，可孩子這么小，身子又弱，萬一上山上去再碰到什么不干凈的就更不得了，想來想去，就只能帶著久久來尋大娘了�！�
鄉下人家，一說起這個，但凡有些年紀的便都曉得是怎么回事。
吳氏一聽，當下臉色就青了，一拍大腿就道：“這孩子怎么這樣死心眼呢。”
她也不說是誰，眼淚一落就道：“我知道了，一會我就去給她燒點紙。”
抬頭看得蘇錦言一眼，想說點什么，可又說不出口。
吳氏回來的時候天時就不早了，再耽擱這會子已經過了午時了。
吳氏把一行人留下來吃中飯，蘇錦言見小久久跟在她身后寸步不離的，便也應了。
朱家也確實是困難，黍米煮鍋粥，便就著挖來的野菜下肚，吳氏把留著準備等朱興旺娶媳婦時待客的半刻臘腸也蒸了，別個卻是再拿不出來了。
蘇錦言同秦子衡隨意吃了點，眼見天時不早就告辭回去。
臨走時，小久久拉著吳氏不撒手，又哭得撕心裂肺的。
吳氏也沒好到哪兒去，老淚縱橫的拉著她的手，壓低聲兒細細說著話，直到將小久久哄得不哭了，這才將她交給蘇錦言。
蘇錦言見不得這樣的場面，心里雖難過，可還是抱著小久久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走出老遠，吳氏這才快步追了一小段，嘴里喊著：“好孩子……”
人卻哭得一雙眼睛都瞧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