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景當時辦的是休學,一中是個尤其看重升學率的學校,擔心學生離開學校后學習跟不上,影響學校成績,所以規定凡是休學三個月以上的,復學后就要留一級。
“那我下學期就從高一重新開始讀啊?”白知景抓了抓脖子問。
“你自個兒定吧,”尚楚悠悠閑閑地靠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這本來就是你們學校自己定的,也不是什么全首都高中通用規定,估計沒那么嚴。”
“那老爹你給我建議建議,”白知景湊過去坐尚楚邊上,抱著他爹胳膊不撒手,“我是開學讀高二啊,還是留級讀高一啊?”
“自己琢磨,”尚楚很嫌棄地推開他,“黏黏糊糊的干嘛,汗死了。”
“那我回屋慢慢琢磨吧,”白知景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看看尚楚,“你真不替我做決定啊?我到底讀哪個年級啊?”
“趕緊給我滾蛋,”尚楚踹了他一腳,“我建議你回小學讀一年級,你去不去啊?”
“真能說風涼話......”白知景不樂意地撇撇嘴,轉眼瞧見白艾澤從書房出來了,于是告狀說,“老爸,你管管你這媳婦兒,無法無天了,竟然還敢踹咱老白家第三十八代傳人!”
尚楚操起抱枕作勢要砸他,白知景立即抱頭溜了。
回自己房間之前,白艾澤叫住了他:“景兒。”
“干嘛啊?”白知景回頭,“你不會也要踹你老白家第三十八代傳人吧?”
“沒那閑工夫,”白艾澤挨著尚楚坐下,“想好了,回了學校就別想再出來了。”
白知景握著門把的指尖縮了一下,他知道他爸這是要他考慮清楚的意思。
“想好了想好了,”白知景搖了搖手,“還有啊,你別挨著我老爹太近啊,他嫌我們老白家的人黏糊。”
尚楚“操”了一聲,一個抱枕砸過來,白知景嬉皮笑臉地彎腰躲開,進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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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白知景完全徹底地想好了吧,也沒有。
他現在想到坐在教室里讀書寫字,胃里也還是會泛酸水,也還是挺難受的。這段時間他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一個詞兒,叫“面對”。
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學著面對長大所帶來的不可避免的困境和難題,只有他在想方設法地逃避。
白知景覺得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他預感到自己會失去更多東西,譬如跌倒了再爬起來的勇氣,又譬如去保護他所愛的人的能力。
打架打的牛|逼不能保護應許,成立一個玩笑般的野熊幫不能保護應許,只有當他真的長大成為一個勇敢堅強的大人了,他才有能力站在應許身前,才能夠為應許擋擋風擋擋雨。
白知景現在面臨著成長過程中的有一個艱難抉擇——
“我到底是留級呢還是不留級呢?”
應許在視頻電話里瞧著小家伙愁眉苦臉的樣子,問說:“這算什么問題?”
“嘖!”白知景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認點兒真,給我好好參謀參謀。”
應許說:“你先說說你怎么想的。”
“說實在的,我不想回原來那個班了,”白知景很坦誠,“有些事兒我想克服,但實在克服不了,我想想也覺得沒必要克服。”
應許點頭:“嗯,贊同。”
白知景老成地嘆了一口氣:“別人說我,我心里就是難受,就算是再習慣也還是難受,這你說還能怎么克服。”
“那不克服了,”應許隔著屏幕虛點了點,就像是在輕輕敲白知景的腦袋,“咱們抓住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可以先放放。”
白知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主要矛盾就是先回學校,次要矛盾就是在哪個班都行,對吧?”
“小伙子很有悟性,”應許也笑了出來,“今年高考狀元如果不是你,那肯定有黑幕。”
“操!你還要不要臉了!”白知景笑著罵了一聲,又把話頭扯回來,“那我留級不留級啊?”
應許坐在書桌邊,一只手支著下巴,鼻梁上架著細框眼鏡,溫和地說:“景兒,有些決定是要你自己做的,你不要有后顧之憂,只要往前看就可以,我一定是你這一邊的。”
白知景皺了皺鼻子,有點兒害臊地說:“怪感動的。”
“是啊,我也感動啊,”應許伸了個懶腰,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小鴕鳥終于要出洞嘍!”
白知景耳根一燙:“誰是鴕鳥誰是鴕鳥!我是野熊幫幫主,怎么也是個大黑熊吧我!”
應許眼里噙著笑,輕輕聳了聳肩膀。
他本來就是一副斯文儒雅的長相,偏偏這副細框眼鏡給他溫和的氣質上添了兩分鋒利,加上他此時似笑非笑的眼神,白知景忽然一下子面紅耳赤起來,急吼吼地掛掉了視頻電話。
什么小鴕鳥?他這么勇猛的一個Alpha能是小鴕鳥么?
白知景自認是只大黑熊,一巴掌能把一只老虎腦殼打碎的那種。
這時候手機突然一震,應許發了一條微信過來——
“小鴕鳥剛出洞就害羞了?”
于是大黑熊白知景“操”了一聲,整個腦袋縮進了被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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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害羞,應許還有一件事兒說得沒錯。
有些決定只能白知景自己來做,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愛人,都幫不了忙。
白知景躺床上深思熟慮了五分鐘,還沒得出結論就睡著了,夢里他回到了上學期數學期末考試現場。
那張被判成作弊卷的試卷他后來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上面那些題目他早就爛熟于心了,但夢里的白知景卻覺得那些數字和公式陌生極了。
這場夢里邊,他就像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在考場里呆呆坐了兩個半小時,交卷后場景一轉,到了出成績那天。
他的數學卷子拿了零分,這回總算沒有人再說他作弊了。
夢里的白知景松了一口氣,但現實中的白知景卻比往常任何時刻都還要更加心慌。
他發現自己什么也不會了。
白知景醒來后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接著從床頭柜里摸出一本落了灰的書,是化學課本。
他隨手翻了幾頁,連最基本的配平公式都沒印象了。
他心說這下子完了個蛋了,還真成文盲了!
白知景失魂落魄地下了樓,家里邊兩個爸爸在吃早餐,白艾澤手里翻著今天的早報,頭也不抬。
“下來了?”尚楚倒是挺熱情地招呼自己兒子,“我們吃完了,沒給你留,剛好你來了,把碗洗了吧。”
白知景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從樓梯上滾下去。
“這家里還有父愛么?”他癟著嘴,委委屈屈地抱怨,“這家里還容得下我么?”
“容不下,趕緊收拾收拾滾蛋,”尚楚邊擦嘴邊說,“你待胡同的時間比待家里都長,要不把你過繼給應許做兒子得了。”
白知景心驚膽戰的,生怕他爹發現了他和應許處對象這事兒,于是趕緊轉移話題:“我說個正事兒啊,我昨晚上一夜沒睡,翻來覆去思考了一晚上。”
“思考出什么了啊,大哲學家。”尚楚翻了個白眼。
白知景兩手叉腰,很是哀怨地嘆了一口氣:“我還是留級吧,我本來基礎就不行,這么幾個月更跟不上了,反正我上學本來就早,留一級也行。”
白艾澤眉梢一挑:“留級不嫌丟臉?”
“丟臉啊,”白知景苦哈哈地皺著眉,“丟臉也沒辦法啊!這個暑假有什么補習班趕緊的都幫我報上,我這回鐵定要頭懸梁錐刺股了我,我發奮圖強,爭取讓咱老白家出個高考狀元!”
“這倒不必了,”白艾澤說,“老白家從來不做白日夢。”
“......爸,你還是我親爸嗎?”白知景悻悻地說。
“行了,走吧。”白艾澤站起身,對白知景說。
白知景一頭霧水:“啊?去哪兒啊?這么快就上補習班啊?我還沒準備好呢!”
“去心理醫生那兒,”白艾澤操起冰箱上的車鑰匙,“帶你去做個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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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估結果反映白知景的狀況還不錯。
雖然在進行和“學校”、“作弊”、“奧數”這一類相關詞的記憶聯想時,還是有明顯的應激反應,但總體來說是在可接受且可控的范圍內。
“返校完全沒問題。”醫生關掉柔和的音樂,對白知景笑了笑,“知景,恭喜你戰勝了自己。”
白知景撓撓頭:“沒有沒有,我也沒覺得有什么。”
“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你完成了一項很了不起的事情,有很多人都辦不到。”
白知景挺不好意思的,沖著醫生“嘿嘿”傻樂了兩聲。
“我有個很喜歡的人,他比我勇敢多了,他才是最了不起的,”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我只是......只是不想要他再這么辛苦了,我也想變得厲害起來,讓他每天能多笑一點點,多輕松一點點。”
醫生問:“那他也喜歡你嗎?”
“嗯啊,”白知景毫不猶豫,重重點了點頭,很是驕傲地說,“他也是非常非常喜歡我的。”
“那恭喜了,”醫生很喜歡這個明亮的小少年,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腦袋,“恭喜你們都找到了對的人。也希望你早點成為很厲害的人。”
“謝謝,”白知景勾唇笑了,笑得眼睛彎彎,“我肯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