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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應許白知景 > 101 第101章 安靜長大
白知景抱著書包在小樹林蹲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屁股頂著一棵樹,就光擱那兒蹲著,其他什么也沒干。

他還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和冤枉,白知景跑出辦公室的時候以為自己會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把眼淚給吹的縮回去了,但眼里干巴巴的,愣是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就是胸悶,喉嚨也干得很,挺難受的,但不想哭。

興許是前段時間流的眼淚太多太多了,應許去擺小攤他哭、爺住院了他哭、飛飛走了他哭......相比之下,田磊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白知景忽然想起以前看過哪部電視劇,里頭那文鄒鄒的Omega男主角感慨說眼淚是珍珠,只能為了珍惜的人流。

他那時候還和宋寶貝笑話這臺詞酸不拉幾的,現在他好像有點兒明白這意思了。

白知景自嘲地笑了笑,應許總說他掉眼淚就和開水龍頭放水似的容易,天底下就屬他的眼淚最不值錢,怎么這時候反倒是哭不出來了呢?

前頭泥地里爬過一串小螞蟻,其中一只淘氣的順著白知景的手指甲往上爬,連這么只小畜牲都敢來欺負他。

白知景心里頭憋悶,不知道從哪兒冒起一股火,想掐死這只不知死活的小螞蟻,指尖才剛一動,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有一瞬間的失神。

去月老祠那天,井飛飛在那棵茂盛的連理樹下說,要是真有下輩子,那他就做一個小動物,貓狗小鳥也行,林子里的小昆蟲也挺好,一輩子都自由自在的。

說不定他真變成一只小螞蟻了呢?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從腳邊撿起來一片樹葉,把那只呆頭呆腦走錯了路的螞蟻輕輕放到葉片上。

螞蟻抖了抖觸須,順著葉脈走了幾步,很快又融進了黃黑色的泥土里。

“喲,大白天的在這兒研究小昆蟲呢?”前面傳來一個聲音,“有什么研究發現沒?打不打算發篇論文啊?”

白知景抬起頭,驚詫地問:“老爹?你怎么來了?”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校領導不叫家長才怪了。

尚楚一臉不耐煩,踢開腳邊一粒石子:“甭提了,你那教導主任半小時打我八次電話了。死胖子廢話真多,我再不來我這一萬二剛買的手機非給他打爆了不可。”

“哦......”白知景訥訥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該怎么和他爹說這件事。

尚楚去見過主任了嗎?

主任和田磊是怎么說的?

他老爹會相信他沒做過這種丑事嗎?

白知景胸膛里像架起了一個小鼓,鼓槌打得他心慌意亂。

他低垂著頭,看著地上那一串排著隊爬過的小螞蟻,直到這時候才覺得眼眶發酸。

尚楚在他面前蹲下,叫道:“景兒......”

白知景下意識攥緊書包帶,想說“我沒有”,一張口才發現嗓子澀得很,什么聲音也擠不出來。

“哎我去!”尚楚忽然低呼,“這么大一死蝴蝶!”

白知景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蟻群扛著一具蝴蝶尸體,以一種并不算緩慢的速度移動著。

“還挺牛|逼,”尚楚吹了聲口哨,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咔咔”拍起照來,邊找角度邊念叨,“搞回去給白sir鑒賞鑒賞,這么殘忍一兇殺運尸現場,他們刑偵隊還不趕緊出警,吃屎都吃不上熱乎的......”

白知景眨巴一下眼,被他爹這一通操作給弄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了?”尚楚眉梢一挑,“這會兒知道笑了?這幾天不是在家甩臉子嗎?一天到晚也不說話,飯也不吃兩口,我差點兒以為你走路上被哪個高僧點化了,趕明兒收拾收拾行李就上西天取經去了。”

“沒,我就是......”白知景鼻頭一酸,抬手重重揉了揉鼻子,“我就是沒想明白。”

井飛飛的案子是白艾澤親自經辦的,都說這芝麻綠豆小的事兒怎么就驚動了白sir,畢竟只是一起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自殺事件,連“案件”都算不上,撐死了算個“事故”。也就是和“天才少年”、“單親家庭”、“家庭暴力”這幾個詞沾上了邊,才在網絡上炒了幾天熱度。

只有白知景明白,井飛飛壓根兒不是自殺,他是被害死的,是被井承永害死的。

然而,他判定的這個殺人兇手,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白知景只是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

他開始覺得這個世界設定的一些規則好荒謬無稽,他還沒有學會要怎么去坦然面對,面對這個只有成年人才有資格搭建規則的世界。

尚楚定定看了白知景兩秒,忽然輕輕笑了笑,接著抬手揉了揉傻兒子亂七八糟的頭發,什么話也沒說。

白知景抬眼看著尚楚,有一瞬間覺得特別委屈,小時候在幼兒園被其他小朋友把所有的奶糖搶走了都沒有過的委屈。

“你們都不給我解釋解釋,也不來安慰我,我都掉頭發了,我還牙齦出血......”

他吸了吸鼻子,其實他不是不明白,老子教訓兒子是多么天經地義的事情啊,井承永又沒把井飛飛打殘打死,判不了刑的。

白知景都明白的,但他難受啊,是真的難受,哭多了就哭不出來,眼睛閉上就疼的那種難受。

他承認他有一丁點不理解白艾澤和尚楚,他們都是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卻不能把真正作惡的人繩之以法。

“景兒,”尚楚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捱過去了,就好了。”

白知景搖了搖頭,低聲說:“可是我不想捱。”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仿佛一縷風就能吹散了似的。

白知景不想捱,他只想像小時候那樣,難受了就哭,哭了就有人抱他哄他給他糖吃。

他想一輩子都這樣。

尚楚看著白知景頭頂的兩個旋,眼底泛起了些酸意。

沒人比他更知道他的景兒是多么柔軟又善良的好孩子,他年輕的時候損耗過多,懷著白知景的時候身體一直不好。白知景出生后沒多久,他們就發現小知景比普通孩子更怕疼,后來果然有了個Alpha激素不穩定的毛病。

白知景三歲那年下了一場罕見的流星雨,尚楚許愿希望白知景健健康康,白知景趴在床上傻笑,尚楚在心里說傻就傻點兒吧,能傻到八十歲也是種福氣了。

但他的兒子好像傻得過了頭了。

父子二人相對著沉默良久,白知景忽然說:“他們說我和田磊一起作弊。”

“你們主任和我說過了,”尚楚平靜地說,“那你作弊了嗎?”

“我沒有,”白知景揉了揉發酸的膝蓋,“沒作弊。”

“行,那就沒作弊,那邊的事兒我解決。”尚楚說得很輕松,仿佛這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那你不覺得丟人啊,”白知景盯著自己臟兮兮的球鞋,“我還以為我進步了,原來都是假的......”

“丟人。”尚楚說。

白知景一怔,十根手指微微蜷曲,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你看你這小媳婦樣兒,”尚楚恨鐵不成鋼地說,“受欺負了就自個兒躲這兒蹲著數螞蟻,你說說你這德行,你和誰學的啊你這是?成天上房揭瓦那撒潑勁哪兒去了?丟人!真他媽丟人!”

白知景猛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尚楚。

“看什么看,”尚楚抬手甩了他一個腦瓜嘣,“這點兒出息!”

白知景勾著唇角笑了笑,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臉,喉嚨里堵著的那口氣總算發出來了,他撐著膝頭緩慢地站起身。

“爹,那我今天能翹課嗎?我想回家了。”白知景書包背在胸前,“有點兒困。”

“行啊,回唄,”尚楚抬了抬下巴,把一個掛著小熊玩偶的鑰匙扔給他,“我電動車停你們校門口了,你幫我開回去。”

白知景抬手接過鑰匙:“那你呢?”

“我去你們老師辦公室坐會兒,我看他有罐老白茶不錯,喝幾口去。等會兒白sir開車來接我。”尚楚得瑟。

“一把年紀了還愛秀,真不要臉......”白知景嘀咕了一句,拎著鑰匙就走。

小樹林又臟又臭,到處都是學生們亂拋的汽水罐,白知景踩到一個可樂瓶,不小心踉蹌一下。

這輕輕的一下差點兒讓他摔在地上,白知景站穩了沒動,幾秒后轉過頭,眼圈泛著紅,問尚楚:“爹,我不想捱,我能不捱嗎?”

尚楚眸光閃動,笑著說:“景兒,你不想捱的時候,就已經在捱著了。”

十七歲的白知景不是七歲那個難受了就哭,哭了就要人哄的小知景。

他不能面對一天天失去記憶的應爺爺,卻還是要每天都往醫院跑,學著照顧癱瘓在床的老人;

他不能面對朋友突然離世的事實,卻還是堅持不換新同桌,一個人在最后一排守著一個空課桌和一本習題冊;

他不能面對被信任的老師污蔑,卻還是沒有哭沒有鬧,守著最后一丁點的體面,悄悄跑到這個滿是空罐的小樹林。

白知景眼底泛起一陣淚意,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淚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睫毛都濕了。

“那我也不想長大,我能不長大嗎?”他又問。

尚楚沒有說話,只是朝他揮了揮手。

白知景小時候總是想長大,長大了就能保護應許,再也不讓應許吃苦;

后來他開始不想長大,只要永遠不長大,他就能永遠在那個無憂無慮的胡同里瞎跑。

那么究竟是長大,還是不長大?

就在他糾結這個問題的過程中,他已經不可避免地、靜悄悄地長大了。

如果說應許的成長是經歷了重塑血脈的疼痛,那白知景的成長似乎沒有任何預兆,一點兒也不轟轟烈烈。

只是再回想起來,他總會覺得疼,渾身上下都疼,就像有車輪子在他身上碾,一點點地壓迫他的骨骼,抽長他的筋脈。

-

白知景垂著頭走出校門,應許已經在外面等他了。

他的戀人張開手臂,對他說:“景兒,過來。”

白知景睜著眼,從眼眶里掉下一滴豆大的淚珠,用盡全力朝應許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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