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新年好啊!我的壓歲錢呢!”
白知景給他住在南邊的兩個爺爺撥視頻電話,彎著眼睛傻樂,笑得像個招財貓。
應許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白知景開心的在原地直蹦噠。
“我們初二就去新陽啦!我爸都買好飛機票了,”白知景告狀,“我爸可真壞,他值機的時候自己和我爹坐在一塊兒,把我給弄到后排去了,真雞賊。我感覺這邊都沒人愛我了,要不我收拾收拾去新陽和你們一塊兒過得了,我可真是慘!”
他絮絮叨叨個沒完,又舉著手機轉了個圈,給爺爺們展示他剛穿上的新棉襖。
應許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神一刻也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白知景掛了電話,小跑到應許身邊,神神秘秘地說:“你猜我爺給我多少壓歲錢了?”
“多少?”應許眉梢一挑,很感興趣的樣子。
白知景得瑟地伸出一個手掌:“發了發了啊!致富咋就這么簡單呢,我希望以后天天都是過年,那我還上街派什么傳單啊!怪不得世界上那么多人喜歡啃老呢,這也太爽了!”
應許靠著一棵光禿禿的樹,笑著往白知景后腦勺拍了一巴掌:“不勞而獲你還挺得意是吧?”
白知景也跟著傻笑,抱著應許胳膊搖了兩下:“你往后入贅到我們老白家可有福啦!我也讓你不勞而獲!”
他穿著紅棉襖,脖子上裹著一條毛絨絨的紅圍巾,襯得眼睛格外亮。
“我面子這么大呢?”應許捏了捏白知景的臉蛋,戲謔道,“那我不就成了吃軟飯的,說出去多丟人啊。”
“那倒也不能這么說,”白知景擔心應許真這么想,趕緊抓著應許解釋道,“現在不都講究什么精細分工么,小家庭也得分工的,就好比我們家,我爹負責偷偷點外賣,我爸覺得外賣都是垃圾食品,負責不讓我爹點外賣,我就負責吃我爹點來的外賣,分工多明確啊!以后我和你也是一樣的,你就負責專心搞研究,往后拿個諾貝爾醫學獎——對了,諾貝爾有醫學獎嗎?”
應許攥住小家伙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指:“有的。”
“對對對,那你就負責這個就行!”白知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別的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有我呢,我能讓你不勞而獲,我養你。”
他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許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低頭問:“你拿什么養我啊?上街派傳單?”
“我啃老啊!”白知景胸脯一挺,說得還挺理直氣壯,“我不勞而獲,你也不勞而獲,咱倆不正好般配么——噗!”
他話沒說完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應許看著白知景的眼睛,也跟著笑。
白知景被應許看得有點兒臊了,往應許胸膛推了一把:“你總看我干嘛啊,看煙花,大寶他們在對岸放呢!”
“看著呢,怪好看的。”
應許注視著白知景雙眼,小河對岸的煙花倒映在他清凌凌的眼睛里,璀璨又透澈。
“神經,”白知景聽出了應許的情話,沒忍住心頭一跳,抬手遮住應許的臉,“你們大學生可真是老土,就喜歡說這些有的沒的,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
“景兒,”應許牽住白知景的手腕,把小家伙的雙手慢慢往下挪,直到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喜歡我嗎?”
“啊?”白知景不知道怎么的有點兒緊張,耳根子發著燙,咂咂嘴又抿抿唇,他一緊張就容易嘴碎,“那你先說,你說了我才說,要是我說了你又不說,那我多吃虧啊,我可不能——”
“我喜歡你,”應許的聲音插了進來,把白知景的手掌往自己心口又按緊了幾分,“喜歡你,聽見了沒?”
掌心下傳來應許的心跳,白知景在應許眼睛里看見他自己,傻傻愣愣的,臉紅的像一只蒸熟的小蝦。
“那我也喜歡你,”白知景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好像這樣就能把應許怦怦跳動的心臟捧在手心里似的,怔了兩秒后又笑開來,仰著頭說,“我感覺我好喜歡你喔應小許,太喜歡你了,我就想要你不勞而獲,想一輩子養著你,你不拿諾貝爾醫學獎也沒事,你什么也不干我都喜歡你,你干什么我都喜歡你,你吃飯我喜歡你,睡覺我喜歡你,和我說話我喜歡你,對我好我喜歡你,哎呀反正我就是太喜歡你了——”
應許眼里眸光閃爍,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失語了,花火倒映在白知景的眼睛里,漂亮得令人驚詫。
白知景臉頰通紅,一口氣表白完了許多話,挺不好意思地捂住臉:“多害臊啊,你才說了那么點兒字,我說了一大串呢!”
他等了半響,應許還是沒吭聲,于是白知景悄咪咪張開一條指縫,瞧見應許還是定定地看著他。
白知景咂摸咂摸嘴:“別看啦,你老是看我干嘛呀,你面壁思過呢?”
怦——
紅色花火在對岸的天空綻開,應許低頭吻住了白知景。
-
“你說他倆在干嘛啊?”
宋寶貝撅著嘴,不高興地往河對岸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
“寶貝,噓!”井飛飛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應許哥和知景在戀愛呢,我們不要打擾他們。”
“傻|逼!”宋寶貝翻了個白眼,“我在這兒講話他們能聽見啊?”
井飛飛傻笑了兩聲,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捧著臉說:“真羨慕知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瀟灑了。”
“瀟灑個屁!他就是個叛徒!”
宋寶貝說起這事兒還來氣,心里頭委屈的很,明明他和景兒才是最好的朋友,穿一條褲子的那種,景兒怎么和應許哥在一塊兒了呢?
“你氣什么,”李佛哼笑了一聲,扭頭看著宋寶貝,“你也喜歡白知景?”
“......”宋寶貝也沒搞懂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他就是不高興白知景和應許哥戀愛了還不告訴他,有種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覺,“反正白知景就是個小叛徒!”
宋寶貝揪了一把草,憤憤地往地上一摔。
李佛輕笑出聲。
“嘿你個小白臉,你笑什么啊?”宋寶貝瞪著李佛。
“笑你還是個小孩子。”李佛搖了搖頭。
“滾滾滾,”宋寶貝仰躺在地上,翹著腳說,“我可成熟了,飛,你說是不是?”
井飛飛想了想說:“李佛哥,你說什么叫成熟啊?是不是談戀愛了就成熟了?”
李佛聳了聳肩膀,也在宋寶貝身邊躺下:“我也不知道。”
從他身上傳來清淡好聞的檀香味道,宋寶貝悄悄歪過頭,瞥見李佛過分白皙的側臉,他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宋寶貝心頭忽然猛地一跳,李佛睫毛動了動,宋寶貝受了驚嚇似的,連忙坐起身子。
狀況外的井飛飛支著下巴,一臉向往地說:“像我這么笨的人,什么時候能談戀愛呢?我老家養的豬都生了好幾窩崽了,我還沒談過戀愛呢。我上了大學就能談戀愛了,不過我這么笨,別人看不上我怎么辦呀?”
“閉嘴閉嘴,你再說你自個兒笨我就揍你了啊!”宋寶貝沖他揮了揮拳頭,又問,“不過飛,那你喜歡什么樣兒的啊?”
井飛飛被問倒了,撓了撓后脖子,半響才說:“我要回家問問我爸。”
“......真夠傻|逼的!”宋寶貝揮了揮手,忽然心念一動,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轉頭戳了戳李佛胳膊,“哎,小白臉,那你喜歡什么樣兒的啊?”
“我?”李佛眼睛睜開一條縫。
“不會是林小莉那樣的吧?”宋寶貝想起陳年舊事,故意調侃說,“那咱們可成情敵了啊。”
李佛輕輕一笑,雙手枕在腦后:“我什么樣的都不喜歡,誰都不喜歡。”
“靠!”宋寶貝踹了他一腳,“你這成天吃齋念佛的,還真把自個兒吃成大佛了還是怎么的?”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了,我喜歡別人做什么。”李佛云淡風輕地說。
井飛飛趕緊“呸”了三聲,雙手合十念叨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你他媽胡說什么!”宋寶貝皺著眉,“你也找揍是不是?”
“我要是喜歡誰,”李佛正眼看著宋寶貝,“不是給那個人徒增了累贅嗎?”
“我——”
我不嫌你累贅!
不知道怎么回事,宋寶貝腦子里蹦出這么一句話,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白知景從小石橋上蹦跶著跑過來,嘴里高聲喊著:“還有摔炮沒!給我留一盒啊!”
宋寶貝松了一口氣,懊惱地抓了把頭發。
“寶兒,”白知景跑到宋寶貝身后,抱著宋寶貝脖子不放,“寶兒,你還愛我么?我還是你最愛的人么?”
“滾蛋!”宋寶貝見了他就來氣,“你不都談戀愛去了嗎?往后就別來煩我了,我都和你決裂了,以后我再也不和你講話了!”
“那我和你講話,”白知景嬉皮笑臉地扒在他身上,“我一天和你說一千句話,你要是回我一句你就是大傻狗!”
“你他媽才大傻狗!”
“你回我了!”白知景樂得直不起腰,“你是大傻狗了!”
“靠!”
宋寶貝氣笑了,追著白知景就要揍,井飛飛趕緊追上去拉架,三個人圍著一棵樹繞圈,跑得不亦樂乎。
應許手里抱著白知景的圍巾,在李佛身邊坐下,無奈地搖了搖頭:“一群小孩兒。”
“有時候挺羨慕他們的,”李佛看著沉寂的夜空,“這種時候就覺得活著也不錯。”
“需要我安慰你嗎?”應許說。
李佛笑出了聲:“算了吧,你們醫生安慰人的時候,就說明這個人活不長了。”
應許也笑:“那希望我這輩子都不用安慰你。”
“和小孩兒談戀愛怎么樣?”李佛忽然轉了個話頭,“什么感覺。”
應許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笑著說:“不錯,有機會你也試試。”
“我?”李佛左手扶著右手腕那串佛珠,“我能和誰試。”
應許下巴往白知景他們那邊一抬:“三個小孩兒,除了我家那個,剩下兩個你隨便挑。”
李佛指尖一頓,半響才淡淡道:“算了,還是小孩兒,我害人家做什么。”
應許沒再說什么,只是捏了捏李佛肩膀。
-
過了十二點,五個人才打車回了城區。
白知景和應許回胡同,井飛飛另外叫車,宋寶貝送李佛回家。
與此同時,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老姜胡同巷口。
“是這兒吧?沒記錯?”其中一個男人問。
“不會錯,”回答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哆哆嗦嗦的,“你、你先把貨給我吸一口,我不少你的,錢我能搞到,我求求你,求你給我吸一口先,求你了......”
“賠錢貨!”男人給了她一巴掌,“你害老子在里邊蹲了六年,這次要是再弄不來錢,老子搞死你個破鞋!”
“我搞得來,搞得來,”女人渾身都在發抖,抓著男人的手語無倫次地哀求,“你先給我,給我白的,給我吸一口,求求你求求你,我搞的來錢......”
嘀——
刺耳的汽車喇叭聲響起,一輛出租車從不遠處駛來。
“操!趕緊走!”
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把人弄走了。
“誰啊?”白知景從車上下來,踮著腳看了看,“我剛怎么好像看見人影呢?”
“是不是小野狗。”應許關上車門,環視了一圈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圍巾圍上,別又著涼了。”
“好喔,”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可能我看錯了。”
“傻不愣登的,”應許牽起白知景的手,“回家。”
-
“你還知道回家?”
井飛飛推開門,看見他爸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著一瓶喝到一半的白酒。
他渾身一顫:“爸?你、你不是值夜班嗎......”
他爸在林業局工作,說晚上要值班,他才敢和知景他們出去玩的。
“去哪里了?”井飛飛爸爸叫井承永,慢條斯理地問。
他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模樣斯斯文文的,看起來就是個讀書人。
井飛飛低著頭縮在墻角,不敢說話。
“是不是去找你媽了?”井承永忽然一笑,對井飛飛招了招手,“你過來,別怕,你過來。”
井飛飛一點點地挪到父親身邊。
井承永看見兒子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忽然就想到曾經在妻子面前唯唯諾諾的他自己,想到妻子提著行李箱離開那天,他跪在地上求妻子別走,她卻不屑地說:“你看看你自己,就是個廢物!一輩子升不了職的老廢物,我早就受夠你了,你什么時候能有個男人樣!”
想到這些,井承永頭疼欲裂,他臉色忽然一變,發狠地把井飛飛拽到沙發上,掐著井飛飛的脖子說:“我就知道你和那個賤人還有聯系!她在哪兒!啊?說!”
井飛飛面色慘白,四肢胡亂掙扎著,井承永雙眼都是血絲,滿嘴酒氣,抬手一個巴掌摔在井飛飛臉上:“都是因為你,你太沒用,你怎么就不能爭點氣,啊?你就不能爭點氣嗎!你還敢去找她,你有什么臉找她!”
井飛飛張著嘴,滿眼寫著驚恐:“是我不爭氣,是我太笨了,是我笨——”
井承永又是一個巴掌甩了上去:“廢物!草包!”
“砰砰砰——”
忽然有人敲門,井承永聽見聲音,閉眼做了兩個深呼吸,又把桌上的白酒放進櫥柜,這才過去開門。
井飛飛靠著沙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門外是居委會的張奶奶,牽著一個孩子。
“承永啊,你喝酒啦?”張奶奶說。
“哦沒有,”井承永搓了搓手掌,“晚上單位有應酬,稍微喝了點。”
“哦哦哦,”寒暄完畢,張奶奶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樓上小樂,他爹媽吵架,孩子嚇壞了,我就想能不能放你這兒一晚上,也怪麻煩你的,不過你人好,家里又有個飛飛陪著,我也比較放心嘛......”
“沒問題啊,”井承永對小樂慈愛地笑了笑,“小樂是吧?晚上在叔叔家待著,家里還有個大哥哥,和你一起睡覺。”
小樂點點頭。
張奶奶這才松了一口氣,拍了拍井承永胳膊,笑著說:“真是多虧了你啊,這么多年,街里街坊的沒一個不夸你的,你說你也不容易,一個人帶大飛飛,又當爹又當娘的,真不容易啊承永!小樂他爸要是像你這樣就好嘍,當爹當到你這份上的,天底下都難找啊!”
井承永擺擺手:“哪里的話。”
屋子里的井飛飛剛從缺氧的眩暈感中回過神來,看著門邊的爸爸慈愛地牽著小樂的手,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