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寶貝在胡同和白知景一起睡。
倆人擠在一床被子里,宋寶貝和白知景說了李佛的事兒,白知景本來就因為爺的話難受,這下子心里更堵得慌了。
“景兒,”宋寶貝挪了挪身子,腦袋頂著白知景肩膀,聲音里有些落寞,“一個人什么壞事兒也沒做,卻被早早地判了死刑,我想想都傷心,怎么會這樣呢?”
白知景回身攬住他:“寶兒,各人有各人的命,強求不來的。”
“我只是不明白,”宋寶貝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么多壞人都能活很久很久,好人卻要早早地離開,老天爺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呢?”
白知景沉默了,除了摟緊宋寶貝,他不知道能說什么,因為他也不明白。
就像應許的爸爸,別人都說他是了不起的緝|毒警,是偉大的英雄,而后呢?
而后只剩下一塊連真名都沒有刻上去的墓碑,和一張泛黃卷邊的黑白老照片。
白知景也從別人的嘴里聽過他老爹年輕時的故事,他爹尚楚是第一個考進警校的Omega,因為性別被嘲諷、被質疑、被打壓,最危險的任務他永遠沖在第一個。一次跨境聯合圍剿毒|梟,尚楚被逼到無路可走,從三層樓高的甲板上縱身躍下,只差一點點就再也醒不過來。
那時候白知景還沒有出生,只是從旁人口中聽到過三言片語,只是這些零碎的片段都能讓他后怕的渾身發抖。
那次之后尚楚落下了嚴重的傷病,再也沒辦法上一線,只好退居警校教書育人。
警|局的叔伯們經常來家里聚餐,喝高了就開他爹的玩笑,說“把咱們阿楚倒騰去學校里干活兒,鬧么這不是!當年說起你離開刑偵隊,沒一個不替你可惜的!”
每每聽到這種話,尚楚就擺擺手,吹牛說可惜什么啊,老子桃李滿天下,多少青年才俊都是我調教出來的!那不比我自個兒上一線戰斗更牛|逼!
他話說得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等到人群散去,白知景卻瞧見他爹蹲在陽臺,偷偷摸摸地抽煙。
白知景小時候不懂事,也覺得好可惜喔,他爹本來應該是個大英雄,是勛章加身、光芒萬丈的大人物。
后來他長大一些了,某個夜里雨下得很大,他被雨聲驚醒,起床上廁所,主臥房門虛掩著。白知景透過門縫,看見白艾澤在給尚楚揉捏小腿,哄他說阿楚不疼;還看見尚楚滿頭冷汗,痛的牙關都在打顫。
白知景跑回自己的房間,把臉埋在枕頭里哭,如果做英雄的代價是每個陰雨天都要承受莫大的痛楚,那他再也不要他爹做英雄了。
之后白知景又長大了幾歲,開始明白什么叫死,清明節他跟著應許去掃墓,石碑下埋著應許爸爸的衣冠冢,英雄尸骨無存。
床頭就是一扇窗戶,白知景睜著眼,看著天上高高掛起的月亮,輕聲說:“寶兒,我們一輩子都做普通人,你說好不好?”
宋寶貝沒回答,白知景側頭一看,傻大寶已經睡著了,眉目間纏著幾分憂愁。
白知景揉揉他的眉心,又起身扒在窗戶邊,抬頭看著澄澈的夜空,在心里祈愿:“月亮啊月亮,請讓寶兒今晚做個好夢,他大名叫宋寶貝,晚上睡在老姜胡同26號院兒,請把快樂開心送到他夢里,有噩夢就給我。我大名叫白知景,也睡在老姜胡同26號院子。”
他默念了兩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趕忙閉眼補充道:
“前往別把噩夢送錯了,不要送到應許和爺那里......可以送給應英姿一小點兒,一小丁點兒就好了,嚇唬嚇唬她,別讓她真的害怕。”
做完這一切,他拉上窗簾,再躺回到床上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宋寶貝眉心的褶皺展平了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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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知景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要是以往他早就把宋寶貝弄醒陪聊了,今天卻不曉得因為什么,不忍心打攪熟睡的好友。
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白知景穿上人字拖,出門到了院子里,榕樹上掛著一個電燈泡,暈出昏黃的光圈;夜風涼的很,吹得他直打哆嗦。
白知景一邊念叨著什么時候來暖氣,一邊小跑繞了一圈,繞到應許屋客廳的窗戶底下,熟門熟路地踩上那塊墊腳的石頭,抬手輕輕扣了扣玻璃。
“吱呀——”
沒過幾秒,窗戶從里面打開了。
“怎么不睡覺?”應許戴著他那副銀邊眼鏡,顯然是還在挑燈夜讀,“明天就周一上課了。”
白知景瑟瑟發抖,顫顫巍巍地說:“趕緊拉我進去,凍死了要......”
“該!”應許沒好氣地敲了敲他的腦門,架著白知景胳肢窩,把小孩兒從窗外撈進屋子里,“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就不知道穿件外套?”
白知景進了屋,什么也不干,就往應許懷里鉆,腦袋一個勁兒的沖應許胸膛頂。
“干什么干什么,”應許輕笑出聲,抬手在白知景屁股上拍了一下,悄聲說,“黏黏糊糊的,膩不膩歪?”
白知景也說不上來自己怎么了,就是想和應許貼在一起,想從應許身上分點兒熱,好像這樣就能驅散寒冷似的。
“我剛才覺得我好想你,”白知景仰起頭,拿鼻尖抵著應許喉結,“太想你了,就跑來找你了。”
應許下巴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蹭了蹭,雙手摟著白知景的腰,笑話他說:“才多久沒見面?有兩個小時嗎?”
“不懂,我沒計時呢,”白知景搖搖頭,又深吸了一口氣,“你聞聞我,聞聞我現在什么味兒啊?我奶味兒還在不在啊,是不是給風吹跑了,晚上外頭可冷呢,我骨頭都給吹疼了,我真是個嬌弱的Alpha,被風一吹就沒了......”
應許被他逗樂了,“吧唧”一口親在白知景腦門上。
“什么味兒啊我?”白知景扯了扯他的衣袖。
應許胸膛里發出低沉的笑聲:“晚上沒洗澡?”
“沒呢,懶得洗......”白知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朝應許瞪著眼,用齊聲說,“好啊應小許!你故意臊我呢!”
應許樂了,抱著白知景晃了兩下:“不鬧了,睡覺。”
“那我晚上和你睡,”白知景靠著他,乖乖順順的,“我和月亮說好了,我晚上是要做噩夢的,和你睡我就不怕了。”
“你怎么和月亮說的?”應許問。
“我把好夢換給大寶了,”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他今天傷心了,我看見他難過,我心里也難過,和平時決裂的難過不一樣,就是那種......”
他卡了一下殼,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復雜的感受,片刻后訥訥地垂下頭,聲音很輕很輕:“就是心里頭難過。”
應許剛才家教回來,白知景就和他說了李佛的事情,他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白知景后腦:“景兒,有些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我曉得的,”白知景悶聲說,“道理我都曉得的。”
應許知道小家伙情緒低落,抱著他在沙發上靜靜坐著,白知景也不說話,低頭掰扯自己的十根手指頭。
“別人總說我和大寶幼稚,”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知景輕聲說,“其實我也知道。”
應許親親他的耳垂:“嗯。”
“但人為什么一定要長大呢?真是奇怪,”白知景呼了一口氣,“就像為什么每個人都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什么小孩子就要長大呢?”
他不知道今天夜里是哪里涌來的愁思,那么多那么重。
明明白天還是開開心心的,怎么到了晚上就變了呢?
“應小許,”白知景抓著應許的手,看著他說,“你說不長大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應許回答不上來。
他和白知景像是兩個極端,白知景可以永遠不要長大,可他不行。
他長大的速度太快了,在還是小樹苗的年紀就不得不強迫自己成為一棵蒼天大樹。
這究竟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我也不懂,”白知景搖了搖頭,起身躺到應許的那張鋼絲折疊床上,兩只手疊在肚子上,模樣乖巧的不行,“不過我的傷心一般就一小會兒,明天我就能好了。”
“好,”應許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好睡覺,明天我叫你起床。”
“那你還不睡啊?”白知景眨眨眼。
應許說:“我再看會兒書。”
“那好吧,”白知景撇了撇嘴,又扭了扭身子,“你給我窩下邊邊。”
應許幫他把被子四角都掖進身體地下捂著,把白知景裹得像個蠶寶寶似的。
“窩邊邊就睡得快了,”白知景又開心了,彎著眼睛說,“窩緊點兒。”
“傻不傻,”應許彎腰在他鼻尖親了一下,“睡覺。”
白知景一覺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晨是被應英姿鬧醒的,小姑娘指著他鼻子質問他昨晚怎么又跑他哥這兒蹭床了,白知景本來還精神不佳呢,和她鬧了會兒立即容光煥發了。
憂愁來得快去得也快,宋寶貝睡了一覺也想明白了,決定讓李佛加入野熊幫,以后帶他一塊玩兒,讓他活個夠本,活著活著指不定就身強體壯了,黑白無常也帶不走他!
白知景和宋寶貝一拍即合,神采奕奕地上學去了,走到一半想起件事兒,倆人當下又蔫兒了。
期中考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