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景失魂落魄地回到碧水閣,甚至沒回胡同和應許打聲招呼。
白艾澤和尚楚在書房辦公,大房子里特別安靜,白知景光聽見自己怦怦怦的心跳聲了。
他心里藏著事兒坐不住,在客廳繞著茶幾跑起圈兒來,越跑這心就跳得越厲害。
“鬧死了你,你當我這兒是夜店蹦迪呢!”
白知景舉起拳頭朝著心口捶了一拳,口袋里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一看,是應許打來的電話。
白知景瞪著眼睛對著屏幕愣了兩秒鐘,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
不知道響了多久,鈴聲停了,白知景下意識松了一口氣,同時喉嚨口又有點兒堵堵的憋悶感,心跳的更快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兒,剛好他爸白艾澤出來接水,白知景一個箭步跑上去抱住他爸,哀嚎說:“老爸,我是不是有什么隱疾啊!我有病!”
“是有,”白艾澤點點頭,伸出一根手指推開兒子毛茸茸的大腦袋,“邊兒去。”
“我心跳咋這么劇烈呢!”白知景抱著他爸不撒手,仰頭說,“你湊過來聽聽,我心臟病還是咋的?”
白艾澤沒好氣地說:“消停點兒,別瞎跑。”
他在書房里頭聽見外邊哐哐哐的跑步聲兒了,也不知道臭小子在家里邊撒什么癔癥。
“不是因為這個!”白知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這情況,費勁地在沒什么知識儲備的大腦里搜羅用詞,“我這心跳不是跑出來的,是......是......”
白艾澤眉毛一挑:“是?”
“是春心萌動!”白知景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白艾澤尋思熊孩子又在犯傻了,敷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白知景心說他爸這也忒淡定了,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就這?你就這反應?”
“不然呢?你有什么訴求?”白艾澤雙手抱胸,“給你開個紅頭文件宣傳宣傳?”
“你對我啥時候能有點兒父愛......”白知景算是聽出來了,他爸這就是故意臊他呢,于是瞬間蔫兒了,垂頭喪氣地嘟囔,“難受死我得了,你趁著和我爹現在還能行,趕緊要個二胎吧,我要去幾內亞出家了,沒有愛也沒有恨,多清凈啊!腦袋一光啥煩心事兒都和我無關......”
白艾澤被兒子這一通嘀嘀咕咕逗樂了,下巴一抬:“說吧,遇上什么煩心事了?”
白知景抬頭迅速瞄了老爸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一套抬頭低頭的動作重復了七八次,愣是一個字兒都擠不出來。
“說不說了還,”白艾澤哭笑不得地給了他一巴掌,“不說讓路。”
“就是吧,”白知景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要他把這事兒說出口其實真是挺難為情的,但他爸也是個Alpha,估計能給他點兒人生建議,“你和我爹結婚前談過幾個啊?”
白艾澤一愣:“問這個干嘛?”
“嘖!”白知景眼神鬼鬼祟祟的,踮著腳湊到他爸耳朵邊,“爸,我問你啊,你是Alpha,你喜歡過Alpha沒?”
最窮兇極惡的罪犯白艾澤都審過,白知景這點兒小心思他立即就看出來了,蹙眉問:“看上誰了?”
“沒!我沒!”白知景突然蹦起來,心虛地大喊,“我隨便問問,可不關我事,我一心只想去幾內亞出家,情情愛愛的都是俗事,你可別污蔑我!”
小孩兒平時收到一封情書都能回家炫耀半個月,這反應明顯不對勁。
“行,知道了,你沒看上誰,也沒誰看上你。”白艾澤瞇了瞇眼,“那這么說吧,你是Alpha,還有一個人也是Alpha,你們之間產生了某種情感聯系。”
情感聯系?
這說法乍一聽還挺高級,他對應許好,應許也對他好,可不就是情感聯系么!
白知景點了下頭,又眨了兩下眼睛:“可以這么說吧。”
“那說吧,”白艾澤把水杯放在一邊的桌上,“另一個人是誰。”
“......靠!”白知景幾秒后才反應過來,“你套我話!你可真老奸巨猾!我就不明白了,像你和我爹這么狡詐的,怎么生出我這么冰清玉潔的兒子來!”
他說完拔腿就要跑,白艾澤揪著兒子的衣領,和抓雞崽子似的把人抓回面前站著。
白知景知道這茬兒是過不去了,心一橫眼一閉,開始拿宋寶貝出來擋槍口:“是大寶,大寶說的喜歡我!”
泰山崩于前也不動聲色的白警官額角重重跳了兩下,一言不發地轉身往書房走,進門的時候腳底下一個趔趄,腦袋磕在了門框上。
書房里傳出他爹尚楚無情的嘲笑聲,白知景在心里和宋寶貝說了三聲對不住,并且默認宋寶貝已經原諒他了,心虛地溜回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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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應許又打了兩次電話過來,白知景心情復雜得很,都沒有接。
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白知景抱著枕頭趴在床上,想著應許肯定正在擔心他呢,他晚上吃飯就不對勁兒,連大寶那缺根筋的都能看出來,應許不可能沒察覺。
他不想應許操心他,萬一應許因為擔心他晚上睡不好怎么辦?應許明早還要去家教的,睡不好一天都沒精神,騎車多危險啊!
白知景光是想想一些壞的可能就后怕,趕緊拿過手機:“喂?”
“景兒,”應許的聲音低低的,“到家了嗎?”
“早就到了,”白知景手指頭摳著床單,聽見那邊有風聲,“你在院兒里呢?”
“嗯,吹吹風。”應許說。
白知景眨眨眼:“那你快進屋子吧,都十月份了,夜風挺涼呢,要是感冒了怎么辦啊,別看感冒是小病,其實可難受呢,頭暈眼花流鼻涕,也會拉稀的,嚴重的話三九感冒靈也不管好,要去醫院吊水的。”
應許聽小家伙絮叨這些就覺著好笑,輕笑著說:“景兒,我就是學醫的。”
“......那你還讓我操心,你們醫學生可真是不像樣。”
白知景撇嘴,沒有和應許面對面,就這么隔著屏幕說話,他覺得好像沒有先前那么別扭了。
聽著應許低沉的聲音,剛才一直紊亂的心跳聲逐漸平靜了下來,白知景趴在枕頭上:“感冒真是特難受,你怎么不怕呢?”
“不怕,”應許靠著榕樹,“有你照顧我。”
“這倒是,”白知景不知怎么心頭一軟,哼唧了兩聲,有些得意地說,“你每次生病都是我照顧你呢,我還陪你一起睡覺了,有一回你發燒了,我晚上醒了好幾次呢!”
應許一只手插著口袋,里邊放著一塊手帕,他指尖捏住帕子一角,很軟。
“記著呢。”應許說。
那年應許剛滿十八歲,去補習班接應英姿下課,回來的路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暴雨。
兄妹兩個誰都沒帶傘,應許脫下外套讓后座的妹妹蓋著頭,自己淋了一路的雨回家。家里只有一個衛生間,應許讓應英姿趕緊進去洗頭洗澡,應英姿洗完水就不熱了,應許草草沖了個涼水澡,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
白知景那會兒才十四歲,抓著應許的手趴在他床邊,紅著眼睛給應許講笑話。
應許吃了藥出汗厲害,白知景半夜去給應許一趟趟地接熱水擦背,怕聲響太大吵著爺,不僅沒有開燈,走路都是踮著腳小心翼翼的,端著個碩大的臉盆,像個笨拙的小企鵝。
應許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不多,他不敢也不能病倒,為數不多的幾次病號經歷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記得景兒都和他說了什么笑話、景兒喂他吃藥時候亮晶晶的眼睛,以及景兒踮著腳走在黑漆漆房間里的身影。
“景兒,今晚月亮很圓。”應許說。
“真的啊?”白知景翻身下床,光著腳走到窗邊,打開窗子探頭一看,黑黢黢的全是烏云,“哪兒呢?沒見著啊?”
應許回答:“聰明的孩子才能看見。”
“真幼稚,”白知景“切”了一聲,“你還大學生呢,怎么這么不成熟呢?”
應許輕笑出聲。
有一個人本身就比月亮還皎潔,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白知景靠在墻邊,安安靜靜的,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就聽著對方綿長的呼吸聲。
不曉得過了多久,白知景開口說:“應小許,我和你說個事兒。”
“嗯?”應許回答,“什么?”
“就是......”白知景手指頭不自覺摳著窗框,剛剛才平復一些的酸澀感又一股腦涌了起來,“就是......”
“景兒,怎么了?”應許當然看出了白知景今晚突如其來的局促和慌張,耐心地問,“你慢慢說,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訴我,好不好?嗯?”
最后一個“嗯”字尾音上挑,像是一把小鉤子,勾得白知景耳朵癢癢的,喉嚨也癢癢的。
“就是有個人要我轉告你——”
白知景語速飛快,說到一半又卡殼了,他深深做了兩個呼吸,后頸腺體的位置突然一燙,信息素濃度忽然升高,整個房間都飄滿了牛奶加熱過后香醇的味道。
“你以后生病了我還照顧你,我陪你睡覺,我給你擦汗,給你講笑話,我很會照顧你的,別人都不會,只有我會。我對你好,我是對你最好的,”白知景眼眶一酸,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沒有受傷,卻還是想要掉下眼淚來,“別人都比不上我,如果有人對你更好,你就告訴我,我一定努力超越他,你不能、不能......”
——你不能和別人伉儷情深,不要和別人處對象,不要對別人比對我好。
“傻孩子,”應許喉結上下攢動,靠著樹干嘆了一口氣,“胡思亂想什么呢?”
“我沒有胡思亂想,”白知景咬著嘴唇,“不過我還得再想想。”
應許攥著口袋里那方手帕:“景兒,你要想什么?”
“我變壞了,”白知景心里很是忐忑,“我做了一件壞事,所以我要想一想了。”
他是要好好想一想,他怎么會變得這么壞,變得不誠實、不坦蕩,變得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應許對他好,因為應許看著他長大,應許也對大寶好,對大明好,對三毛好。
他怎么能有“希望應許只對我好”這樣自私的想法呢?
他怎么能想要霸占應許呢?他怎么能阻止別人也對應許好、喜歡應許呢?
白知景不知道這樣復雜的心情是因為什么,他絲毫沒有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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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之后,白知景在窗戶邊站了很久,月亮一直沒出現。
他忽然就覺得很難過,應許說聰明的孩子才能看見月亮,不是這樣的。
可能是壞孩子就看不見月亮。
白知景揉了揉眼睛,拉上窗簾,拿起手機給關之衡發了條消息。
“應許師兄,你交代的事情我沒有告訴應許,我答應你了卻沒有做到,對不起。這么重要的事情,你應該自己告訴他才好。”
按下發送鍵之前,他悄悄刪掉了第二句話,只留下了第一句。
白知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祈求月亮快快出現。
讓月亮把他蒙上了一層紗的心臟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