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許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手里提著兩個書包,帶著倆初中剛畢業的小孩兒出了廢棄工廠。
白知景屁股上邊尾椎骨那塊兒還挺疼,走起路來別別扭扭的,兩條腿邁不開,和舊社會裹了腳的小媳婦差不多。
日頭升高了,外邊比早上來時還熱,空氣和凝滯了似的,總覺著稍微摩擦摩擦就能冒出火星子,走在黃撲撲的土路上有種進了撒哈拉的錯覺。
白知景臉蛋上眼淚和汗混作一團,水分被陽光一曬蒸發了,他覺著皮膚上黏黏糊糊怪難受的,抬手搓了一把,又條件反射地把指頭遞到鼻尖聞了兩下,接著伸出舌頭舔了舔——
靠!忒咸!
“呸呸呸!”白知景皺著張臉,連聲呸了三下。
“炒菜鹽放多了吧?”應許笑話他。
“你怎么盡說風涼話呢,”白知景一只手托著屁股,另一只手按著側腰,心說要是應許來早點多好,他一歸零就趕緊吸兩口,也不至于弄得這么狼狽,這么一想還覺著自個兒挺委屈,“你是不知道剛有多疼,我摔地上那一下眼前一黑,腦子里都唱起大悲咒了,差點兒以為進天堂見上帝了都。”
“景兒,”宋寶貝聽著不太對勁,“這大悲咒和上帝也不是一個門派的啊!”
“就那意思唄,你就不能領會領會我這話的精神內涵,”白知景嘖了一聲,振振有詞說,“要不說你閱讀理解不及格呢,咋這么能抬杠呢!”
“你上回質檢考語文比我還低三分呢!”宋寶貝不太服氣,小跑到應許身邊問,“應許哥,你是大學生,懂得多,你說大悲咒和上帝阿門是一個門派的嗎?”
白知景生怕應許拆他的臺,捂著屁股蹦跶到了倆人中間,硬生生把宋寶貝擠開:“你看人家大學生理你么?”
天氣燥熱,本來就容易上火,應許被這倆小孩吵得頭疼,轉頭看了宋寶貝一眼:“你安靜點兒。”
白知景得意洋洋地吹了聲口哨。
“你也閉嘴。”應許接著又給了他一個腦瓜嘣。
宋寶貝和白知景誰也不服誰,安靜了沒幾秒鐘又開始吵吵,白知景說要不是宋寶貝把鉛球隊的招來他屁股也不用挨這一下,宋寶貝反駁說最后要不是他踢了那驚天一腳,這架指不定要打到什么時候。
他倆嘰嘰喳喳個沒完,應許腦袋都大了兩圈,他自行車就停在前邊巷口,想著趕緊把兩個小祖宗送回補習班上課去,快出巷子時恰好路過一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蚊子蒼蠅在一大灘花花綠綠的食物殘渣上頭飛來飛去,白知景“哎喲”一聲,嚷嚷說有飛蟲進他眼睛了。
“我這兒有紙,”宋寶貝從褲兜里掏出張皺成一團的試卷,“你趕緊擦擦。”
白知景臉上又是淚痕又是汗漬,黏得很,睫毛濕噠噠的,效果就和粘蠅板差不多。他眼里進了東西,硌得難受,這會兒兩眼閉著什么也看不見,從宋寶貝手里拿過那團廢紙,也不展平,急吼吼地就要往眼睛上擦。
“別動。”應許皺著眉拿過那團紙,要真拿這糙紙擦眼睛,一會兒扎疼了又有得哭,他從兜里掏出車鑰匙扔給宋寶貝,吩咐說,“你先去開車,前邊等我。”
宋寶貝得了令去了,白知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了幾轉,異物感還是很明顯,他有點兒急了,抓著應許兩條胳膊說:“我不會成海倫凱勒了吧?我可不能瞎啊,我們老白家還指著我光宗耀祖呢!”
“你要真成了海倫凱勒,你們老白家倒是光宗耀祖了。”
應許哭笑不得,從口袋里拿出一條手帕,先把白知景亂七八糟的臉頰擦干凈了,又輕輕把他眼睛掀開一條縫,果然飛進去一只黑色小蟲。
“是不是有啊?”白知景仰著頭,“我現在眼前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見。”
“......閉著眼當然看不見。”
應許給他吹了吹眼睛還是沒用,白知景也不知道是怕癢還是怎么著,眼珠子一個勁兒亂轉,應許一只手抓著他下巴:“別瞎動,流點兒眼淚,把蟲子哭出來。”
白知景憋著氣醞釀了一會兒,覺得腦門兒都要被曬得冒煙了,身體里一絲多余的水分都沒有了,哭喪著說:“流不出來啊!”
“平時不挺能哭的嗎?”應許忍不住笑出了聲,“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你別只顧著笑啊!”白知景聽他一笑心里頭就更著急了,“再愛哭的Alpha也有堅強的時候,我感覺我現在就特堅強,一滴眼淚都沒有。”
應許心說這情況只能采取點兒非常手段了,于是他一只手握成拳,指節在白知景尾椎骨上用力一頂——
“哎我|操!”
白知景痛呼一聲,睫毛劇烈顫抖了幾下,兩行眼淚噴涌而出,那只倒霉的飛蟲也順著淚珠子從眼眶里掉了出來。
“行了。”應許拿手帕把他臉擦干,打趣說,“不是特堅強嗎,不是一滴眼淚都沒有嗎?”
“眼淚就像海綿里的水,擠擠總會有的,我潛力無限,”白知景總算重獲光明了,邊抽抽邊仰著臉讓應許給他擦脖子,“鼻子也擦擦,鼻涕要流嘴里了。”
“邋不邋遢,”應許隔著帕子捏住他的鼻尖,“用力。”
白知景擤好鼻涕,應許把臟手帕疊了兩下,塞到白知景褲兜里:“洗好了給我。”
“我洗啊?”白知景張著嘴。
應許往他后腦勺拍了一巴掌:“你還不樂意了是吧?”
應許是學醫的,有點兒潔癖,白知景捂著屁股嘟囔:“早知道就擦你衣服上了......”
“想得到美,”應許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哪回真洗過了?”
在應許這兒手帕消耗量巨大,白知景打小就愛哭,加上他小時候皮膚嫩,拿餐巾紙給他擦臉他都不樂意,應許也就有了隨身帶帕子的習慣;雖說現在白知景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么嬌貴了,但應許這習慣卻是改不過來了。
“那你剛還打我了呢,”白知景蹦跶著跟上去,“可疼了,我腦子里大悲咒又響了!”
應許怕他走得快傷著了,放慢了點步子,轉頭問:“真疼啊?”
白知景用力點了兩下頭。
“張嘴。”應許說。
白知景也沒問干什么,立刻把嘴張開。
應許從口袋里掏出一粒牛奶糖,把糖衣剝了,奶片扔進白知景嘴里。
白知景嚼了兩下,嘴里甜絲絲的,瞬間心情也好了不少:“你帶著你不早給我。”
他從小就愛吃奶糖奶片這類東西,說來也挺巧,分化后信息素恰好就是奶味兒的。加上白知景激素水平不太穩定,醫生也讓他平時可以多吃奶制品,說是能喚醒細胞里對“奶”的記憶,誘導信息素揮發,算是個類似安慰劑一類的東西。
這法子聽著挺扯|蛋,有沒有用白知景也不知道,反正他吃奶片是把牙吃蛀了兩顆,補牙的時候疼的嗷嗷叫,眼淚差點兒沒把牙科診室給淹嘍。后來他兩個老爸管得嚴了,不許他再吃糖,應許身上倒是隨時都帶著奶片,不過也只有在白知景疼的實在厲害了才準他吃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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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出了巷子,宋寶貝推著車在墻根底下乘涼,應許說打輛車送他們去補習班上課,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白知景和宋寶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哀嚎起來,說骨頭斷了腳斷了手斷了,中心意思就是今天沒法去上課了,歇一天才能好。
應許往他倆后腦勺上一人呼了一巴掌:“腦子里光想著逃課了是吧。”
“我反正是真動彈不了,”白知景爬上自行車后座,一副賴在上頭不下來的架勢,很嚴肅地向應許強調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我屁股疼,必須趕緊趴床上才行,補習班那板凳是人能坐的么,我這樣去坐一天,很有可能就要高位截癱了。”
應許被他這套歪理氣笑了,轉眼問宋寶貝:“你呢?你也要高位截癱了?”
宋寶貝靈機一動,捂著心口說:“我心疼啊我!我剛失戀了,女朋友和拉古箏的跑了,大舅子拿棍要打我,忒慘!”
“唉——”白知景嘆了一口蕩氣回腸的氣,用眼角余光瞟著應許,裝模作樣地感慨,“在外面累了,傷了,我只想回到我心靈的港灣,好好療一療傷,治愈我這個痛苦又孤獨的靈魂。”
應許被他這做作勁兒弄得哭笑不得,眉毛一挑:“哪兒是你心靈的港灣啊?”
“嘖!”
白知景給了他一個“這還用問嗎”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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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寶貝和白知景兩個人擠在車后座上,應許載著他們回了老姜胡同,在胡同口買了兩根奶味兒冰棍。
老姜胡同26號院有三間房,一間是宋寶貝家,一間是白知景家,另一間是應許家——其實真說起來也不能算是應許家,應許現在住的實際上是白知景家的房子。
宋寶貝和白知景兩家在城中的高檔小區都有房,平時兩邊大人都不怎么來老胡同,倒是倆小孩動不動就往胡同里跑。
這其中關系挺復雜,白知景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他只知道個大概,應許爸爸和他兩個爸爸曾經是同事,都是警|察,后來應許爸爸殉職犧牲了,他爸爸擔心應許一家沒地方住,就把這套房子騰出去給了應家。
不過白知景壓根兒不把這些事當回事,什么錢啊房子啊這類東西他沒什么概念,反正他喜歡應爺爺,也喜歡應許,自然也喜歡把房子給他們住。
有回白知景考著試跑神兒,想著等以后他自己賺大錢了,他就把整個老姜胡同買下來,把房子一套套都給分出去,讓所有他喜歡的人全住進胡同里,他還列了個挺長的名單,后來發現根本不夠分,他喜歡的人太多了,連校門口那個做棉花糖的大爺他都喜歡。
剛好考卷上正做到古詩默寫題,問的是“安得廣廈千萬間”下句是什么,白知景大手一揮,寫下了“大庇天下大爺俱歡顏”,卷子發下來后被他那Omega老爹按沙發上揍了一頓,白知景哭天喊地要報警虐待未成年,接電話的是他Alpha老爸,他爸就是一級警督,不僅見死不救,還特地泡了杯咖啡過來圍觀,拿手機把這一幕拍了下來。
當天晚上白知景趴床上邊哭邊發QQ說說——長夜沾濕何由徹!!!!!
后頭一連打了五個感嘆號,一點兒不帶夸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