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
聽到年輕男人的聲音,趙文多少有些忐忑,畢竟作為一個女人,快六十歲的年紀,如果還保有那種需求,左鄰右舍的,難免會有些非議。
過來開門的腳步聲,讓趙文忽然生出莫名的緊張來,那種感覺,就像初戀男女偷偷約會,開門的卻是對方家長。
趙文趕緊撫平情緒,面帶微笑,準備迎接開門的人。
“誰呀?大晚上的!”
男人的聲音叫嚷著,開門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穿著保暖睡衣,滿臉疑惑地看著趙文。
“呃,這里不是鄭彩云女士家么?”趙文微微一怔,客氣地問道。
“媳婦,外面是誰呀?”年輕的男人裹緊睡衣,握著遙控器,從客廳過來,臉上多少有些不耐煩。
“呃,一位大叔,說是找鄭彩云女士,你認識么?”年輕女人回頭問道。
“咳!前房主嘛!你這腦子,咱們買這房子的時候,一起去過的戶,你忘啦?!”年輕男人不耐煩起來,催促道:“趕緊去給我剝瓜子去!”
“哦,打擾問一下,請問,你們知道鄭彩云女士搬到哪里去了么?”趙文心中隱約生出一種不祥之感,但還不死心,繼續問道。
“運氣好的話,在養老院,運氣不好的話,可能在公墓,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搬來四年了,你實在想知道,可以去問問附近的老住戶!蹦贻p男人走過來,拉住門把手,就要關門。
“等一下,我可以進去看看么?”
趙文伸手攔住門,試圖進入自己的舊宅看看。
當年趙文把房子留給前妻,就是想她老了有個安穩的住所,卻沒想到,已經易主。
有時候,人會莫名其妙的懷舊,對于過去的事和物,生出濃烈的情愫,如果實在不能觸碰,哪怕看一眼也能聊以慰藉。
“你這人,看啥看?!這是我家,你有啥可看的?”年輕的男人徹底不耐煩,用力拉門,大聲嚷道:“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你!”
趙文很想發作,卻找不到正當的理由,終于放棄進去看看的念頭,松開手,任憑新主人嘭地一聲關上房門。
趙文在門口點燃一支煙,內心煩悶,只好到一樓老鄰居家問問。
“三年前的夏天走的,乳癌,走得挺安詳的!币粯抢相従影掩w文迎進客廳坐下,不由感慨道:“你們分的早,也分的徹底,她家也沒什么親戚,老家伙們都沒有你的聯系方式,小豐沒告訴你么?”
趙文愣在沙發上,心里如同打翻了醬油鋪,五味雜陳。
“小豐這孩子,真是夠倔的,我們也勸過他,要他告訴你,怎么說夫妻一場,不能送走,起碼逢年過節的掃掃墓,也不枉曾經恩愛過!编従拥贡瓱崴,關心地問道:“哎,小豐這幾年還好吧?”
趙文突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急忙站起身,喃喃道:“還好,還好……”
也顧不得道別,趙文匆忙換下拖鞋,穿上自己的皮鞋,奪門而出。
趙文心里非常明白,如果此時,讓老鄰居們知道趙豐的死訊,迎接他的,將不是同情,而是無盡的嘲諷和鄙夷。
趙文一家,從此就會成為整個小區居民茶余飯后的笑資。
老鄰居見一向彬彬有禮的趙文,突然失態,不禁感嘆:自古人情薄,富貴兩相隔。
也罷!
禮貌歸禮貌,他們家其實從來沒把這些老鄰居看在眼里。
要不是鄭彩云患癌,對老鄰居們的態度有所改變,遺體告別估計都沒幾個人愿意去!
趙文趴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
此刻,趙文才真正體會到失去的滋味,原來是那么痛徹心扉。
從昨天突然收到兒子的死訊,到今天接到趙林父子雙雙辭職的消息,趙文一直在人前端著架子,盡力不讓別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波動。
趙文本以為,鄭彩云會成為自己最后停靠的港灣。
所以,這么多年,趙文始終刻意保持距離,只想等到混不動了,再回過頭來,一笑泯恩仇。
萬萬沒想到,鄭彩云不辭而別,撒手人寰,趙豐連見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給趙文。
可以想象,趙豐的心里,是多么仇恨父親。
趙文終于想起,三年前的一天,趙豐突然過來,一下子要走了五百萬。
從那以后,趙豐便徹底沉溺女色,不再輕易露面。
即使逢年過節,趙豐也不愿去趙文的家里,只是窩在自己的房子,換著花樣玩弄各種女人。
不明就里的人,以為趙豐是因為被趙義遠比下去,遠遠落在后面才沉寂的,卻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這層關聯。
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不該給他那么多錢!
現在,后悔也晚了,趙文恢復平靜,開著車,慢慢往自己家走。
當初離婚的時候,趙豐的姐姐趙琳琳,判給了鄭彩云,從那以后,父女倆再沒見過面,更別說有聯系方式。
現在,趙文想找女兒傾訴,都沒有去處。
趙文在路上猛然記起,三年前的中秋節,在大哥家吃飯,趙武曾經提過一句。
當時趙武端著酒杯,輕聲問道:“你有多久沒聯系彩云母女了?”
趙文摟著身旁的年輕女孩,正在興頭上,極不耐煩地說道:“從來沒聯系過!”
趙武把滿杯白酒一飲而盡,再沒向趙文提過半句關于鄭彩云母女的消息。
想到這里,趙文靠邊停車,撥通趙武的電話,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哥……”
“過來吧,我在家等你。”
趙武關掉電視,讓愛人先去樓上休息,自己在客廳打開電水壺燒水泡茶,等趙文過來。
到趙武家坐下,幾杯熱茶下肚,趙文才知道,除了一堆情人,和暫時花不完的錢財,自己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當年鄭彩云去世,遠嫁南方的趙琳琳全家回青遠市奔喪,正趕上當地暴雨,引發洪水。
趙琳琳的丈夫開車往火車站趕,半路遭遇泥石流,連車帶人,一家三口被沖進洶涌的江中……
在下游,只找到趙琳琳的丈夫一具尸體。
趙琳琳和孩子,直到洪水退去,打撈沉車,才被發現。
趙武收到消息,沒幾天就要過中秋節,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等到過節,終于有機會,趙武想把鄭彩云母女的死訊告訴趙文,卻被趙文一句話頂在墻上,尷尬無比,便不再提起。
沒想到,趙豐對趙文是恨到了骨子里,三年多的時間里,關于母親和姐姐,竟對趙文只字未提。
趙文已經哭成淚人,在親哥哥面前,趙文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放肆地釋放內心的悲傷和壓抑。
趙家三兄弟,趙武大趙林二歲,趙林大趙文一歲,年齡相差不大,平時并沒有特別明顯的兄弟之別。
但是此刻,那種長兄如父的濃烈親情,溢滿整個房間。
趙武滿面慈祥,伸手拍一拍趙文的肩膀,安慰道:“都過去了,不要太傷心,后面的路還長。”
“還長么?”趙文抬起頭,抹一把淚水,淚眼模糊地看著趙武。
“長!”趙武鼓足氣力,大聲說道。
趙文知道,越是這樣,趙武心里越是沒底。
這么多年,大哥趙武的特點,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未等趙文平復心情,二人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
“什么?!”趙文和趙武各自接聽電話,異口同聲地問道。
打給趙文的,是鄭高峰,打給趙武的,則是礦區派出所值班民警。
二人收到的內容,既簡短,又大同小異:“吳磊被人把天靈蓋揭了,現在正往醫院送!
吳磊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身上也確實有功夫,進入礦企聯合會之后,從基礎的保安干起,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安保隊長,自然離不開趙文的知遇。
趙文曾經提醒過吳磊,在山上混,不要加入任何帶有嚴密紀律性的非法組織,對于那些企圖在礦區鬧事的人來說,礦企聯合會就是最有震懾力的旗號。
但是,吳磊自恃能打敢沖,幾乎不怎么把手下的保安看在眼里,他覺得英雄應該和英雄在一起,而那些富有神秘色彩的刀客,就是英雄一樣的人物。
沒有任務的時候,吳磊便喜歡與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刀客們混在一起,在那種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暢快淋漓中,體驗快意恩仇式的武俠生活。
性情中人,從來難以轄制,所以,常駐刀客往往以組成小型團體,同進退,共生死。
其中,名聲最響的,叫做山虎團。
山虎團成員,都是亡命之徒,每個人的手上,都或多或少,握有人命。
管理兇惡之徒,只有一條極為嚴苛的生死門規:活著進,死了出。入團之后,出入山林,全聽團長安排。
吳磊與山虎團的人越混越熟,終于忍不住好奇,在一次酒后,表明心跡,要加入山虎團。
擇日不如撞日,飲過結盟酒,吳磊正式成為山虎團的成員,但因為他是礦企聯合會的紅人,山虎團并沒有對他過多要求,只是提出,沒任務的時候,要盡量與兄弟們在一起。
刀客的存在,也是礦區的一種生態,其背后如果沒有強大的勢力支持,別說生存,連能否活著,都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
趙文提醒吳磊,不要招惹刀客,正是畏懼隱藏在其背后,不敢見光的那股勢力。
吳磊在礦區被下狠手,趙文和趙武同時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