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雙手合十,微閉雙目,象征性地圍著地上的五個人,逆時針轉圈。
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一圈轉完,楊三郎忽然眉頭緊皺,面露難色,看著黃四海。
“如何?”黃四海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楊三郎的動作,急忙問道。
“這五個比較頑固,在生黃道友的氣,不愿就此離開,說要找你的麻煩呢……”
“啊?這……”黃四海聞言一驚,下意識地去旁邊拿起自己的桃木劍,目光快速瞟過地上的五人。
“不知道友師從何門?”
楊三郎從黃四海的表現迅速作出判斷:陰陽道袍和發(fā)髻打扮成道士模樣,只是黃四海虛張聲勢而已。
黃四海知道有驅邪這回事,但只是知道而已,在真正棘手的問題面前,黃四海絕不是行家里手。
有些事情,感興趣和精通,是兩碼事。
“呃……就是道家唄……”
黃四海顯然有幾分緊張,握著桃木劍擋在身前,警惕地看著地上的職工。
“呃……那你知道怨鬼和厲鬼的區(qū)別么?”楊三郎繼續(xù)追問。
黃四海當年去的道觀,很可能就是個觀而已,與明朝時期的白云觀相比,既不正式,又不系統(tǒng),住觀道士在很大程度上,大概更像一個江湖術士。
黃四海瞪大眼睛,看著楊三郎,搖搖頭。
“所用符箓,可有天師親傳?”楊三郎嘆口氣,又問。
黃四海的表情瞬間變得極為復雜,已經很難用驚訝來形容,看看楊三郎,又看看手里的桃木劍,終于不再裝腔作勢。
黃四海退后兩步,手上一松,桃木劍隨之滑落到地上,臉上露出幾分驚恐。
黃四海在快速思考楊三郎的問題,他不禁后怕起來。
正如楊三郎所說,怨鬼和厲鬼的驅逐方法,是不一樣的。
普通中邪倒還好說,桃木劍、驅鬼符、剪刀、朱砂等等法器,甚至折幾根桃樹枝,都可以把鬼怪攆走。
怨鬼上身,要滿足訴求。所謂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不知道它的訴求,強行驅趕,不僅會反噬驅鬼之人,還有可能因為怨氣加重,而變成厲鬼,危害被附身的體弱之人。
游蕩的厲鬼,道行淺的驅鬼師,都不敢獨自應付,更何況上身的厲鬼。
厲鬼上身,需要至少三個法脈純正,而且品行端正,一身正氣的驅鬼師,齋戒沐浴,設置法陣,請神相助,才能比較順利的完成無傷驅鬼。
不論哪種撞鬼中邪,都不能罔顧因果,絕不可以想當然地拿著來歷不明的法器撲上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民間驅邪師或者鄉(xiāng)村里的神棍巫婆,所謂的仙家,在幫人驅邪驅鬼之前,都會詳細詢問,中邪之人去過哪里,做過什么,甚至說過什么話,都要盡可能的復述。
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可能出現誤判的情況。
找不對原因,判斷不了是什么鬼邪,使用的方法不對,不但中邪者的情況會惡化,甚至有性命之憂,而且驅邪之人會因此惹怒鬼邪,被鬼邪所記恨,并伺機報復。
這種報復,有可能不會直接作用到驅邪人的身上,而是隨機選擇一個他身邊的親人,尤其是那種正氣不足、體虛之人。
黃四海雖然悟性很高,但畢竟沒有經過系統(tǒng)的培訓,只是去道觀里住了一年,學點皮毛而已。
黃四海當初去道觀,真實的目的,既不是學如何驅鬼,也不是學怎么修仙,他是想借此躲避嚴打的風頭,以及為自己以后的前途鋪路。
兔死狗烹的道理,黃四海自然明白。
馮毅海的金礦江山已固,運作成政協(xié)委員,只是洗白的開始,到后來轉成市人大代表,完成洗白工作,身邊便不再需要黃四海這樣的“功臣”。
黃四海知道,最好的結局,是馮毅海像對待其他幾位元老級人物一樣,施舍馮氏集團名下的某個產業(yè)給自己,然后以子公司負責人的身份,自生自滅。
這份施舍的前提是,遇到事情,要站出來,替馮毅海擋槍,成為馮毅海被追究黑歷史時的替罪羊。
這種富貴,既不長遠,也很危險。
黃四海深知官場的黑暗和名利場的無情,剛才握手的時候,還叫你一聲“六爺”,轉身就有可能給你下刀子。
在權力和金錢面前,黃四海也只不過是一個工具人而已。
所以,和馮毅海乃至青遠市核心利益圈,最穩(wěn)固的關系就是:被需要,被持續(xù)需要。
只要青遠市有金礦在,井下就會不斷死人,哪怕死一個人,都要有責任人被處分。
為了不被處分,隱瞞不報,與家屬私了,便成為所有金礦主通選的方式。
私了,家屬滿意,不代表死者滿意,怨鬼鬧事,中邪的事情,古來有之。
有中邪的就要有驅邪的,這是黃四海的一個打算,但不是重點打算,真正需要“法師”這個職業(yè)驅邪人的,是那些因為井下死人,認為花錢也不一定能消災,心里有鬼的金礦主。
礦企聯合會是黃四海最大的舞臺,安全管理顧問便是黃四海最好的身份偽裝。
如此,看上去與馮毅海再無利益關聯的黃四海,可以繼續(xù)為馮毅海出謀劃策,又能把青遠市所有金礦每年的產量,如實地報給馮毅海,偶爾還能客串一下驅邪師,為老板們做做法,安安神,可謂是悠然自得,收入頗豐。
最為關鍵的是,通過這種方式,黃四海手里握有幾乎所有人的把柄,在事實上成為一個真正舉足輕重的“六爺”。
神鬼之事,實在難辦的,黃四海也會請來專業(yè)的道士,施法驅邪,但那種情況極少。
黃四海悟性好,照葫蘆畫瓢,可以唬住大部分鬧事的亡魂。
而且,黃四海驅邪的時候,身邊通常都有吳磊或者鄭高峰及其手下護法,這些人基本都是亡命之徒,身負命案的不在少數。
吳磊和鄭高峰等人,通常隨身攜帶獵刀之類的兇器,沾過人血、取過性命的刀劍,鬼神驚懼,避而遠之。
這在無意間成為黃四海驅邪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
神佛像前,不可懸掛刀劍或者其他尖銳物品之類,也是這個道理。
今天,黃四海獨自施法,難以奏效,一是因為楊三郎提前安排,與亡魂們留有暗號;二是吳磊他們分身乏術,不能在旁守護。
黃四海勉強喚醒三個,也是楊三郎與亡魂說好的:若有人來驅鬼,象征性地醒他三個,裝裝樣子。
楊三郎的幾個問題,確實把黃四海問住。
雖然平時也關注一些民間傳說,但真的細說,黃四海也理不清頭緒。
畢竟這么多年被當做“爺”一樣供著,也不需要去了解太多。
黃四海的驅鬼符,是手下從網上買的,桃木劍是出去旅游的時候,在景點買的。
一句“可有天師親傳”,就足以把黃四海嚇住。
驅鬼事小,把自己搭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黃四海強定心神,問楊三郎:“可有什么妨害?”
“這是一群怨鬼,藏在中邪之人的神府,強行驅離,極有可能成為厲鬼,取人性命,并把死人變成僵尸,為他們報仇,而他們第一要殺的,就是不問緣由,上來就用法器驅鬼的人……”楊三郎看出黃四海的驚慌,繼續(xù)嚇唬。
“這……這……”黃四海有點語無倫次起來,忙問:“那要如何處理?”
“既然趙總夢見他們說害怕我,我盡量跟他們商量一下,問問他們的訴求。”楊三郎說著,轉身蹲下,握住最外面一個職工的手,作勢要問。
“等一下,我先出去。”黃四海用手擦擦腦門滲出的汗珠,強作鎮(zhèn)定,拉開門,閃身出去。
身后響起關門聲,楊三郎忍不住想笑。
輕輕拍了三下巴掌,附在職工身體里的五個亡魂,輕飄飄地出來,客氣地朝楊三郎點點頭。
楊三郎雙手合十,如此這般,與亡靈交代清楚,大喝一聲:“起來吧!”
躺著的五個人聽到聲音,不約而同的睜開眼睛,看看天花板,看看楊三郎,依然是心有余悸。
亡靈們按照楊三郎的吩咐,去找其他在外游蕩的老鄉(xiāng)。
楊三郎對五人點頭打過招呼,拉開門,輕輕搖搖頭。
“如何?”黃四海第一個湊過來,關切地問道。
“人是醒了,但他們要求晚上談判,你們商量一下,該怎么處理吧。”
楊三郎說完,嘆口氣,轉身往廁所走去。
圓臉壯漢立刻跟在楊三郎后面,保持距離,一直跟到廁所。
黃四海和趙義遠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
跟鬼談判?
這種事情,放在現在,怎么都像天方夜譚。
但是,黃四海明白,楊三郎不是開玩笑。
趙義遠心里也清楚,楊三郎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而且,出事那天,楊三郎提醒過自己,礦上會出事。
礦上真的出事,趙義遠有理由相信,楊三郎在吃飯的時候,是故意揍宋玉鑫引起混亂,趁機砍斷孫曉偉的胳膊,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孫曉偉,不讓孫曉偉沾上井下的怨魂。
從目前礦難區(qū)的安排來看,劉文學把守的位置,本來應該是孫曉偉在那。
“要不,問問我叔吧?”
趙義遠知道,中邪的事情處理不好,鬧大了,誰也擔不起責任。
僅這十四個躺下的,要封住他們的嘴巴,不花錢是肯定不行的。
“只好如此了。”
黃四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在他心里,已經把楊三郎奉為大師了。
撥通衛(wèi)星電話,趙義遠把情況簡單告訴趙文,詢問應對措施。
“六爺也鎮(zhèn)不住么?”趙文沉吟片刻,問道。
趙義遠把電話遞給黃四海。
“趙總,情況非常棘手,我一個人很難應付啊!”黃四海的語氣中帶有幾分焦灼。
這種情況,別說黃四海,就是整個礦企聯合會會員,各大金礦主,也從未經歷,更是沒有聽說過。
“那好吧,做好監(jiān)控記錄,后面我們再確定一下有沒有什么貓膩。”趙文慢慢說著,停頓幾秒,接著說道:“另外,問問他開什么價格,再探一探此人的底細。”
“好的趙總!趙總再見!”黃四海掛掉電話,對趙義遠點點頭,安排方臉壯漢去布置談判房間。
方臉壯漢按照吩咐,去辦公樓布置,趙義遠覺得無聊,拿出香煙,分給眾人,卻怎么都打不著打火機。
旁邊的人看見,急忙掏出打火機,給趙義遠點上。
黃四海從庫房出來,總覺得后背發(fā)涼,待圓臉壯漢和楊三郎一起從廁所出來,問清楚談判時間,便一定要圓臉壯漢送他回去換身衣服,再取些東西回來。
除了楊三郎,其他人都不知道,此時,正有一個鬼魂,跟在趙義遠身后,專門吹滅他的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