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在醫院陪護孫曉偉,第五天的時候,醫生通知再拍個片子,沒什么大問題的話,可以準備出院回家療養即可。
楊三郎算著時間,去取片子回來,看見病房里又來了新病人,禮貌的和家屬點頭打過招呼,坐在孫曉偉旁邊等醫生來確定情況。
閑來無聊,楊三郎瞅著新來的病號,不經意間對孫曉偉輕聲說道:“怕是癌癥啊。”
孫曉偉正在翻看手機工作群里的信息,斜著眼睛嘁道:“你又知道了!”
楊三郎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高護病房的主任進來看完片子,說問題不大,可以回家,但建議留院觀察。
“留院觀察吧,不急著出院。”孫曉偉放下手機,如釋重負般說道。
主任點點頭,去旁邊病床安慰家屬道:“病理報告最快要下午出來,你們也不用著急,先好好休息。”
孫曉偉聞言,轉頭看著楊三郎,若有所思道:“你真打算去山上住?”
“是啊,我這種不入流的人,就適合一個人呆著。”楊三郎說完,起身去衛生間解手。
看著楊三郎的背影,孫曉偉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他總覺得,許久未見,楊三郎像換了一個人。
那天晚上,以孫曉偉對楊三郎的了解,根本不至于動手打人。
楊三郎方便完,洗手的工夫,聽見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知道是有人來探望孫曉偉。
“聽說你被楊三郎砍斷胳膊,是不是真的?哈哈哈……”
來的人是許威,孫曉偉的發小玩伴,去年到外地搞投資,一直在忙著掙錢。
“害,喝多了,誤會!”孫曉偉云淡風輕地說道。
“我就說那貨不是省油的……”
許威大聲說著,那個“燈”字還沒說出口,看見楊三郎從衛生間走過來,一臉的尷尬。
“哎,你們聽說沒?”許威看著孫曉偉,轉移話題:“老趙那里出大事了!”
“哦?”楊三郎笑吟吟地走過來,問道:“什么大事?”
“著大火了!下面三百多人一個沒跑掉!”許威頓時來了興致,完全不顧孫曉偉的在旁邊使眼色要他閉嘴,或者小點兒聲。
“首都都來人了!組成專家組,連同十三個記者,全部圈在金和大酒店,派人24小時陪侍,定時開關網絡,所有發布新聞稿和照片,都需要經過嚴格審核,每一個字都要檢查!”
“記者們每天一根金條,專家們每天一塊金磚,老趙這回虧大發了!”
許威不管不顧地說著,忽然轉過頭對孫曉偉說:“你們部長就是牛逼!安排得幾乎天衣無縫,連現場都重新造了一個!”
“你又知道了!”孫曉偉瞪一眼許威,想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我堂弟一個在金和干保安隊長,一個在狗頭嶺干保安,我為啥不知道!每天從老趙家倉庫往外拉的金條金磚,他倆是一個管出,一個管收!整個礦區都封了,不準進,不準出的,這還能有假?!”許威瞪著眼睛,不依不饒地繼續嚷嚷道。
孫曉偉用手指指旁邊病床上的病人,示意許威別再說下去了。
“切!他們又不知道說的是啥!”許威不屑一顧地往旁邊瞟了一眼,還想繼續說下去。
“小伙子,你說的是狗頭嶺金礦著火的事吧?”臨床的大哥慢悠悠地說道。
三人聞言一驚,許威立刻閉嘴,滿臉不敢相信地看看孫曉偉,又看看楊三郎。
“大哥怎么知道的?”楊三郎問道。
“我家兒子也在那個礦上,管地磅,那天著火,他打電話說最近不能休班,要我們不用擔心,沒想到死了那么多啊!”臨床大哥有氣無力地說道。
許威用手遮住臉,吐吐舌頭,從包里掏出一千元,放在孫曉偉的枕頭下面,悻悻地說道:“我先走了,中午還有事……”
孫曉偉想要下床送送,許威已經紅著臉大步往外走了。
楊三郎攔住孫曉偉,說道:“以后再圓吧,看樣子他明年可能比較困難,會有性命之憂。”
“哦?咋從你嘴里說出來的,就沒啥好話?!”孫曉偉不解地看著楊三郎。
“他是不是換過一個腎?你看他的臉,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還有他剛才拿錢出來的手,指關節粗大,手掌浮腫,是體內毒素排不出去的表現,大概是他換的腎,壽命快到了。”楊三郎慢條斯理地分析給孫曉偉。
“你這么一說,還真像那么回事!”孫曉偉若有所思地看著門外,心里擔心起許威的健康狀況來。
“這位小兄弟還會看相啊?”臨床大哥緩緩問道。
“瞎看,好的不準,壞的準。”楊三郎笑笑。
“我這身體,估計不是什么好病,不如給我也瞧一瞧吧。”
“你這下午就出病理報告了,等一等吧,說不定沒啥事呢。”孫曉偉在一旁安慰道。
“呵呵,生病的人,自己身體什么情況,有時候不用醫生,也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就讓小兄弟說一說吧,解解悶也好。”
“生老病死,誰也躲不過去,大哥愿意聽,我就胡亂說說。”楊三郎仔細看看臨床大哥,輕聲說道:“短則半個月,長則三個月,今年的年關很懸,應該是癌癥,怕不止一種……”
“行了!你別說了!你就沒點兒好話!”孫曉偉沒等楊三郎說完,趕緊打斷。
“呵呵呵,兄弟你別著急,有些事不得不信啊。”臨床大哥笑得有些費力,使勁想坐起來,沒有成功,又繼續說道:“連續十幾天,我都夢見去世的父母,站在村口朝我招手。老人說,做這樣的夢,就是要走了,時間不多了。”
孫曉偉用眼睛瞪著楊三郎,不讓楊三郎接話。
“兄弟,我看你懂的挺多的,老百姓有一種說法,叫點燈續命,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啊?”臨床大哥轉過頭來,滿眼期待地看著楊三郎。
“家人是第一盞燈,平日里家庭和睦,關系融洽,生病了不離不棄,便是人生的長明燈,非常難得。有此燈在,長命百歲。”
“親戚朋友是第二盞燈,日常交往,不計較得失,大小事情,聚在一起幫忙解決,是人生的路燈,開得越多,走得越長。”
“平生積累的財富,是第三盞燈,精打細算,不浪費錢財,關鍵時刻,能夠頂上去,擋住風浪,積累得越多,燈點得越亮,命延得越長。”
“普通人,有這三盞燈,基本上可以安享晚年,健康無虞。”
“咳咳……”臨床大哥連續咳嗽幾聲,楊三郎趕緊過去抽幾張紙巾,遞給他。
“謝…謝謝。”臨床大哥接過紙巾擦擦嘴角,努力想坐起來。
楊三郎伸手托住臨床大哥的后背,把枕頭墊在下面,搖高病床,讓他躺著舒服一些。
“怎么大嫂出去這么久,也不回來看看你?”孫曉偉看著呼吸都有些費力的臨床病友,關心道。
“害!呵呵呵……”臨床大哥尷尬地笑笑,搖搖頭,喘勻氣息,繼續問道:“小兄弟看你年紀不大,懂得倒是挺多,像你剛才說的那位兄弟,他有沒有點燈續命的可能啊?”
楊三郎看看孫曉偉,見孫曉偉也表現出好奇,便緩緩說道:“他已經用到第三盞燈,如果家里還有足夠的錢再去換個腎,并且可以保證后續的開銷,三到五年是有可能的。”
“現在來看,他的大限將至,很難延續。如果他從換腎開始,便知道收斂,虛心養生,或許還不至于像現在這個狀況。”
“從命理學上來說,換腎的那天,便是他重生的開始,他是在用別人的腎臟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如果他從那時開始,逢初一十五,給腎臟供體的亡靈或者去廟里燒香,或者去路口燒紙,恭敬超度自己和供體,壽命的延續也會比現在要長個幾年。”
“是啊,不善待自己,有什么燈也沒有用啊!”臨床大哥聽楊三郎說完,感慨萬千。
到中午出去買飯的時間,臨床大哥的家屬還沒有出現,楊三郎問他想吃什么,要不要捎些回來。
“不用了,老婆回家做飯去了,這會兒快回來了。”
楊三郎和孫曉偉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評價。
楊三郎買完飯回來,和孫曉偉吃完,看時間馬上下午一點,臨床大哥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已經可以很清楚的聽到,他老婆才拎著一個看上去很臟的塑料袋,里面放著兩片饅頭,一份黃豆芽炒肉絲,終于送來午飯。
楊三郎看見,搖搖頭,心說,完了,又要說中了!
下午,臨床大哥的病理報告出來,胃癌腸癌肝癌,合并發作,都是晚期。
孫曉偉聽醫生詢問臨床是否需要轉院的時候,不可思議的看著楊三郎,那表情,就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沒等臨床大哥回話,他的老婆,便急不可耐地說道:“都晚期了,還轉什么院啊!回家等死吧!”
楊三郎和孫曉偉聞言,同時看向那個貌不驚人的矮個胖女人,黑黢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跟自己無關的人。
臨床大哥呵呵笑著,無奈對醫生說道:“出院吧,不麻煩大家了。”
那一刻,楊三郎很想過去,把臨床大哥的老婆暴揍一頓,但是,他忍住了。
生老病死,誰也躲不過,不是么?
什么點燈續命,此刻在這位身患癌癥的男人面前,都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