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莫哭,奶奶疼你。”老奶奶摸到楊三郎的眼淚,心疼的趕緊擦掉,拉著楊三郎就往廂房里走,口中說道:“走,回屋,奶奶有好吃的給你!”
楊三郎用力扶住老奶奶的胳膊,眼淚已經完全止不住,強忍著心里的哀戚,小心地看著前面的路。
楊三郎知道,這個老奶奶不是自己的奶奶,但是,如此巧合,又讓他愿意相信,這就是他的親奶奶,在以這種方式,與他重逢。
楊雁翎和云虛道長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楊雁翎了解自己的母親,趕緊跟進去,心想不要弄得太尷尬。
老奶奶摸到炕邊,拉住楊三郎的手,要楊三郎也坐到炕上,伸手擦掉楊三郎的眼淚,關懷道:“你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
“嗯,很遠很遠……”楊三郎哽咽地說道。
“孩子別哭啊,奶奶這有好吃的。”老奶奶說著,伸手去枕頭下的褥子底摸出一把剝去外殼的炕化生,塞給楊三郎。
楊三郎看見炕花生,立刻哭出聲來,因為自己的奶奶,生前最喜歡炕花生,也最喜歡藏在枕頭下的褥子底,那里離炕洞最近,炕出來的花生最好吃。
楊雁翎剛好走到門邊,聽見悟塵和尚的哭聲,以為出了什么事,幾步走到炕邊,看見自己母親正在給客人炕花生,面色上有些難看。
畢竟在楊雁翎的心里,只有酒席才是待客之道。
云虛道長聽到異常,也急忙入內,要看個究竟。
“奶奶,我吃!我吃!”
楊三郎忍不住叫起奶奶來,他的記憶里,奶奶給的,自己不吃到肚子里,奶奶是會生氣傷心的。
“哎,好孩子,吃吧,吃吧,奶奶這里還有!”
老奶奶開心得笑起來,她雖然看不見,但是,她愿意把眼前的這個和尚,當做自己的孫子,楊家的老三。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三個孫子,都不喜歡吃炕花生,只有戰死的老三,最喜歡吃。
“媽!這是悟塵大師,不是你的孫子!”
楊雁翎見狀,趕緊攔在中間,想要分開母親握著楊三郎的手,看見楊三郎哭得那么傷心,又停在空中。
但是楊雁翎的母親并不為所動,依舊笑吟吟地用看不見的眼睛,深情地望著楊三郎。
那一刻,仿佛她就能看見,看見自己最愛的孫子,坐在她的面前,吃他最愛吃的炕花生。
云虛道長進來,見悟塵和尚在流著淚嚼花生,以為是大師的慈悲心起,便問楊雁翎:“令堂眼疾多長時間了?”
“家里老三,生性頑劣,非要參軍,戰死沙場,至今已是八年,家母思念,日夜哭泣,次年便什么都看不見了。”楊雁翎說著,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云虛道長聞言,面露難色。
時間過久,云虛道長一時也沒有什么靈丹妙藥,只好跟著嘆氣。
悟塵和尚聞言,伸手摸向腰間,要掏出玉凈瓶來,試試看能否醫好老奶奶的眼疾。
云虛道長看見,立刻輕聲阻攔:“大師,世間眾生,自有因緣,我等不可強力為之啊!”
“阿彌陀佛!”悟塵和尚說著,已經拿出玉凈瓶,對云虛道長說道:“我佛慈悲,普度眾生,自有因果,你我之輩,不正是苦難大眾的緣分么?!”
云虛道長啞然,知道勸不住悟塵,便去灶上,取個干凈的碗來,立在一旁,等悟塵和尚倒水。
“奶奶,您慢慢喝。”悟塵和尚引出凈水,放下玉凈瓶,接過碗來,扶著老奶奶喝下。
“喝下這碗水,能否復明,是個人的因緣,貧僧有此法寶,用與不用,是貧僧的因緣,遇見了便是緣分,豈有不試之理。”
悟塵和尚喂老奶奶喝完,又拿起玉凈瓶,再引出半碗,要楊雁翎去找塊干凈的細布,蘸著水小心地擦拭眼睛。
“擦完這些水,用布條包住眼睛,若是復明可以看見,適應一陣,再把布條取下來。”悟塵和尚站起身,對老奶奶說道:“奶奶您少歇一會兒,我以后有時間再來看您!”
老奶奶舍不得,還想拉著悟塵和尚的手,卻被楊雁翎一把抓住,安撫道:“媽,大師給你開的神藥,你莫亂動,先擦完這些,說不定眼睛就好了!”
老奶奶聞言,高興地說道:“娃兒路遠,多帶些吃的!”
悟塵和尚收起玉凈瓶,朝云虛道長揮手示意,趕緊離開。
楊雁翎想要到門口送送,被悟塵和尚攔下,要他好生照看老奶奶。
二人出門,悟塵和尚對云虛道長輕聲說道:“貧僧知道,道長擔心,若那老奶奶眼疾真被治好,傳播出去,恐有不利。”
“已然如此,大師也不必多慮,貧道不才,愿為大師遮擋一二。”云虛道長嘆口氣,他的心里,確實沒底。
此時,云虛道長自己也說不清楚,修行之人,到底是該有情,還是無情。
悟塵和尚又何嘗知道呢?
嚴格來說,莫名其妙回到大明的楊三郎,以悟塵和尚的身份,每日里裝腔作勢,連個修行的人都算不上。
楊三郎只知道,今天碰見一個跟自己親生奶奶非常相像的明朝老奶奶,她眼睛看不見,自己身上有個仙府的寶貝,不管能不能治好眼疾,至少試過,心里不會有什么遺憾。
云虛道長看見悟塵和尚今天的反常,心里納悶,但已經顧不及仔細思考,他還有更大的疑惑,需要解開。
云虛道長和悟塵和尚走到白云觀西面的王家莊,去找族長,借來一匹黃驃馬,也要悟塵去騎自己的棗紅馬下來,一起去見一個能夠解答他心里疑問的人。
悟塵從云虛的表情判斷,楊雁翎給的情報,事關重大,雖然不知道具體會牽扯出什么事情來,還是沒做耽擱,三步并做兩步,回白云觀取棗紅馬。
正碰見云清道長,也回到白云觀,悟塵和尚便與云清商議,替花妖求情,既然李大寶已經無恙,要他教訓一番小玫,教導她做個善妖,她若是愿意就此改過,就放她一條生路,若是死性不改,再煉成丹藥也不遲。
云清道長聞言,思慮片刻,同意一試。
見悟塵和尚急著走,云清道長一個縱身,飛到觀里,取些干糧,又飛回來,遞給和尚,要他與師兄路上吃。
悟塵和尚見云清道長飛得如此灑脫,很想學習一下御空之術,卻怕云虛道長等得心焦,合掌謝過,背上褡褳,翻身上馬,望山下而去。
云清道長畢竟是捉過很多妖精的,雖然覺得悟塵和尚說得在理,但也認為妖精不是說放就放的。
云清道長走到白云觀西側的空地上,圈地畫符,打開葫蘆,掐訣念咒,一把抓住花妖小玫,正色道:“貧道乃白云觀道士,法號云清,今日捉你,是因為你謀害性命,幸有悟塵大師,為你求情,暫且放過你,要你在此思過,七天之后,你若能夠洗心革面,貧道便放你歸山,若是不知悔改,定把你煉成丹藥,曝尸觀外,以儆效尤!”
小玫從玫瑰花的身子里,探出個小腦袋來,使勁點頭,忙不迭地說道:“小妖知錯了!”
云清道長向地面一扔,花妖立刻扎根土中,變作一棵二尺多高的玫瑰花,輕輕搖晃幾下,暫時不能再行變化。
“封眼口!”云清道長以手觸地,立時封住花妖的眼睛和嘴巴,要把她封在圈里七天,到時看她悔過如何,再做打算。
楊雁翎家,按照悟塵和尚的囑咐,小心為老母親擦拭眼睛,把凈水用完,又找塊布條,把眼睛纏住。
忙活完,楊雁翎的內人在東廂房往外拿飯,準備吃飯的功夫。
老太太已經睜開眼睛,自己取掉布條,從炕上下來,身板挺得筆直,面色紅潤,渾身充滿活力,站在東廂房門口,咳嗽了幾聲。
楊雁翎夫妻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看,頓時驚呼,這真是遇見活菩薩了。
還是楊雁翎見過世面,聯想到昨日被張海脅迫拜山,立刻領會云虛道長和悟塵和尚說的話中深意,安撫母親和老婆,說道:“此事不可張揚,若有人問,切不可告訴詳細。”
老太太心里高興,便想見見這個和尚,聽到兒子這么說,又怕給人家添麻煩,只好深居簡出,平日里就在院子里,做做簡單的家務。
但是,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墻,楊家莊的人去楊雁翎家里商議春耕的事,恰好撞見老太太,眼睛明亮,腰板挺直,身上的病都好了。
出來一說,便有人知道,是云虛道長和悟塵大師,去過楊雁翎家里,治好了老太太的眼疾和駝背。因為那天,他看見過二人進去。
經常去白云觀敬香的人知道,云虛道長那里,沒有什么神奇的寶貝,要不然,老太太的病早好了。
于是,悟塵和尚有靈丹妙藥與張海宣傳的玉凈瓶傳說,結合在一起,便把觀音殿傳得越來越神,越來越玄。
楊三郎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個隨意之舉,在下界會引發多么大的震動。
云虛道長和悟塵和尚,策馬奔騰,在馬背上胡亂吃幾口干糧,來到縣府東郊一處連片的低矮丘陵地。
小山丘最高的不過十米左右,地勢起伏,四周不規則的環繞,中間略低,從高處看,像個盛開的蓮花臺。
看看大概位置,悟塵和尚記得這里是青遠市溫泉村的所在,他本以為這溫泉是本來就有的,卻沒想到,如今完全沒有溫泉的影子。
二人下馬,牽著馬往中間小丘走去。
山丘的東面,有一座石頭壘起來的小房子,高不到三米,房基有三分之一嵌入山體中,看規模,占地不到二十平米。
云虛道長把馬拴在離小房子二十幾米的小山坳里,拍拍身上的塵土,抖擻精神,清清嗓子,與悟塵和尚步行走到門口,輕輕拍門,柔聲細語地說道:“晚輩云虛,貿然前來,有要事請教,不知道老神仙可否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