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又引出三昧真火，掐在手中，警惕地看著眾鬼。
“阿彌陀佛，諸位深夜攔路，不知為何，若是貧僧能為你們做些什么，但請直言無妨，還望不要傷及無辜。”我舉著夜明珠，往之遠他們的位置靠近。
圍住之遠師兄弟們的鬼眾，聽到聲音，慢慢向兩旁分開，讓出道路，合在一起，分排而立。
后面的鬼也趕了過來，往兩邊排好，站成四排，圍成一個扇形，依舊是滿臉期待，看著我們。
看來沒有惡意，我讓如玉收回三昧真火，把夜明珠交給她，朝眾鬼合掌行禮，等他們說話。
黎巖舉著火把跑過來，見狀也沒有說話，去一旁輕輕梳理之遠的鬃毛，安撫他不要害怕。
之純和之正起身站到我的身后，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百鬼。
“見過大師！深夜打擾，還望不要怪罪。”其中一個看上去年齡最大的老者，脖子上拖著一根麻繩，向前一步說道：“大師今日收服那厲鬼許氏，實在是造福一方，功德無量的善事，我等知道大師仁慈，特有一事相求。”
“但講無妨，貧僧定當盡力而為！”我合掌說道。
“還請大師搭救！”老鬼跪在地上，磕頭說道：“我等皆是枉死之人，不入輪回，淪為孤魂野鬼，平日里沒少受那許氏的役使，今日大師既有神力，將她收服，還望大師多做一回善事，去地府為我等說情，允我眾鬼，往生輪回，免遭這游蕩欺凌之苦！”
“還請大師搭救！”其余眾鬼，同時跪地，叩頭不已。
這……
“和尚有心相助，只是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知道這地府如何進去？”
既然遇見，也是緣分，走一趟就走一趟吧。
“雞冠山下，河道的盡頭，便是地府的入口，也正因此，我等才從四方聚于此處，只盼有朝一日，得遇大機緣，為我等說情，了卻往生之愿。”老鬼直起身子，拱手哭道：“我等眾人，之于世上，皆是苦極的人，若不是生活所迫，陽壽短暫，也不致流連于此，半夜攔住神僧去路，還望神仙體諒，搭救一番吧！”
“搭救一番吧！”眾鬼附和。
“眾位請起，和尚就去，只是結果如何，還要看個人因緣，若是生前為非作歹，陰司不許，也莫要怪罪和尚。”我合掌行禮，便要往雞冠山下的河道去。
如玉聞言，一把拉住我的道袍，緊張的問道：“果真要去？沒有別的辦法么？”
之純和之正也趕緊攔住我，說道：“陰司重地，不是隨便闖的，師父慎重啊！”
之遠更是急躁起來，也不顧旁邊還有凡人，大聲噴著鼻息，甩著脖子，不耐煩的說道：“師父休去，這群冤鬼，不如讓我等吃了，免得被陰司賺了去！”
“休要胡言！”我轉過身，喝住之遠，對如玉說道：“沒事的，我去過一次，就不怕第二次去，你在外面，看好他們三個，不要闖禍。”
如玉見勸不住我，只好收回夜明珠，把黎巖火把里的三昧收走，和三個徒弟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到雞冠山腳。
估摸時間應該是戌初之時，我跳下河道，往雞冠山山底走去。
夜色中，河道消失在山體里，再往前走已分不清哪是河道，哪是山體，只聽見潺潺的流水聲，偶爾還有幾聲貓頭鷹叫。
如玉他們和眾鬼在岸邊焦急地往這邊看著，生怕會出什么意外。
眼看無路可走，再往前一步，便聽見有聲音喝道：“哪里來的野和尚！不召自來，硬闖地府，可是要折損陽壽，遭受天譴的！”
“折損便折損，天譴便天譴，隨他去吧！阿彌陀佛！”我合掌施禮，笑著說道。
兩個看門的五短小鬼，長耳尖頭，腰間圍塊獸皮，地包天的下巴向前探著，皮膚與泥土同色，慢慢從山體中分離出來，身后隨之亮起黃綠色的光芒。
小鬼聞言一愣，攔住去路，嚷嚷著：“回去！回去！卻不是野和尚，倒是瘋和尚！這里不是你的耍處，早早回去，免得受棍棒之苦！”
“若是打一頓，便讓和尚進去，那就打吧。”我依舊笑著，要往里走。
“這和尚真是瘋的！看打！”
兩個小鬼說話間，身子一晃，變作一丈高、赤發紅須大鬼，伸出長舌，呲著犬牙，眼睛如銅鈴般大小，閃著黃綠的光芒，不知從哪里取來齊眉水火棍，高舉起來，便要打下。
尖削的腦袋，稀疏的赤紅須發，在夜風中晃動，好像兩團火焰，倒有幾分可愛。
我沒有躲避的想法，伸著腦袋任憑他們處置。
“且慢！”從里面傳來一個悠長的聲音，眨眼間已到跟前。
大鬼可能本來也沒有真要打的意思，水火棍停在半空中，順勢放下，又搖晃身子，變回剛才的小鬼，看向傳令鬼。
這傳令的鬼兵，就顯得斯文一些，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袍子，急急地來到洞口，說道：“陸判官有請！”
我朝三鬼施禮，跟在傳令鬼的身后，往里走去。
剛走進地府，身后“轟”的一聲，好像山體合住，把入口關上一般。
外面的兩個小鬼，也慢慢把身體隱入山體，從外面看，就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沒走幾步，便看見一個黑臉大漢，滿臉絡腮胡子，像李逵張飛鐘馗那樣，不怒自威，身體斜傾，坐在公案后面，應該正是陸判官。
陸判官正皺著眉頭，抬眼看見小鬼和我同進來，也沒有打招呼，揮揮手，讓小鬼退下。
我合掌行禮，還未開口，陸判官先自顧自地說起來。
“你不應該來。”
“已經來了。”
“你讓我很難辦。”
“難辦不等于不能辦。”
“你不來，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不知道，找不到，但是你來了，我就得辦。”
“該怎么辦怎么辦。”
“你不屬于這里，你身上也有不屬于你的東西。”
“人，暫時回不去；東西，隨時可以拿走。”
“有人告你的陰狀。”
“依律嚴辦。”
“有人保你。”
“依理而辦。”
“你在教我做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辦，要不要辦。”
“你的事，不好辦。”
“那就先辦好辦的。”
“那群冤鬼，無人奉祀，難入輪回。”
“總有解決的辦法。”
“神佛面前，供奉生辰牌位，時間到了，自然輪回而去。”
“一大群鬼，來回折騰，場面上不好控制，地面上不好說話，有更快的辦法。”
“折你十年陽壽，立刻與他們登記造冊，各領應罰，便去輪回。”
“可以。”
陸判官案上立刻出現一本生死簿，翻一翻，攤攤手，說道：“你不在這里，所以難辦。”
“不是不能辦，記在賬上，讓應該的人去折損和尚的壽命。”
陸判官拍拍手，剛才的傳令小鬼又出現在身后，旁邊還多了兩個，一個扛著粗大的毛筆，一個捧著一本厚厚的賬簿。
陸判官捋了一把胡子，朝鬼兵揮手，三個立刻去外面為冤鬼登記造冊，各按因緣業障，步入輪回之列。
“你不能就這么回去，得留下點兒什么。”
“盡管拿去。”
“你脫了九層皮，強取不得。”
“留下什么？”
“不屬于你的，都該留下。”
陸判官說著，用手點指我腰間的乾坤袋。
本來也是陰司送的，再還回去，也算物歸原主吧，里面就算有些財物，也不過是身外之物，哪有什么屬于我的。
我解下乾坤袋，放在陸判官的公案上。
陸判官伸手拂過乾坤袋，只見一道金光，隨之護住乾坤袋，托在空中，快速轉了三圈，又輕輕落下。
“你的印記，已經洗去。”
“可以走了么？”
“還有。”
我要取下幌金繩，卻怎么也解不開，抬頭看看陸判官。
陸判官搖搖頭。
還有什么？
如果幌金繩不愿走，那如意的龍鱗甲更不會走。
我看看身上，除了道袍，好像再沒有什么可以留下的。
除去道袍，只剩下幌金繩，在我馬上赤條條的時候，變成個兜襠布，及時遮住了羞處。
“也有分別之心？”我問道。
“你還沒有明白，保你之人對你的期望。”
“不知誰在保我？”
“時機未到，但有一物，要你帶走。”
“多謝！”
陸判官又拍拍手，有兩個小鬼，抬著一個一米長，一尺寬的木托盤，從旁邊過來。
托盤中間，放著一個畫軸，被鹿皮繩綁住。
“你的法力，不屬于你，應該留下。”
陸判官見我拿起畫軸，準備要走，站起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如何留下？”
我轉身，抱著畫軸，冷冷地問道。
陸判官從乾坤袋中取出玉凈瓶和拘魂盤，揮手讓小鬼退下。
我把畫軸放到一旁，走到案前，隨他處置。
大不了一死而已，死有何懼！
陸判官拿著拘魂盤，念一聲：“出！”
女鬼許氏，和那一十五個冤鬼，立刻從拘魂盤里出來，落在一旁，看見判官，滿臉驚恐，低下頭去。
許氏正不知要遭受什么懲罰，一轉頭看見我赤條條站在旁邊，便幸災樂禍地笑道：“哈哈哈，你這該死的和尚，還不是落得如此下場！”
“摘去下體，送去地獄，永世不得為人！”
李判官突然發出威嚴的號令，立刻有兩個小鬼，拿著鐵索魂鉤，過來就要鉤鎖許氏，押赴地獄。
許氏嚇得渾身發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罪大滔天，徹底被剝奪了輪回為人的福報，要去地獄遭受無間罪罰。
如果當時許氏但凡有一絲悔過之心，陸判官應該也會網開一面，留她個全體。
卻沒想到，這婦人放縱太久，忘了做人的本分，被小鬼鉤鎖在身，依然不知悔改，大聲咒罵：“那該死的和尚！你把老娘害得好慘啊！老娘咒你不得好死！下油鍋！遭火燒！永世不得超生啊！”
“扯掉舌頭！挖去雙眼！堵住雙耳！無間地獄所有的刑罰，輪番受過！”陸判官大怒，拍著桌子，扔下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