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向后一跳，收起紅纓槍，右手叉腰，跨立原地，恢復體力。

上午只喝了兩碗米粥，又潛水進來，體力損耗過多，要是沒有講和的可能，我想全身而退，看來只能大開殺戒了。

一個白胡子老頭，五官七分像人，向前探著，臉上長滿濃密的銀色須發，頭頂還有一對鹿角一般的犄角，穿著長袍，有幾分像電視里看到的龍王打扮，正滿面笑容地走過來。

“大圣！許久不見，越發威武了！小龍萬江這廂有禮了！”龍王萬江說著拱手微施一禮。

真是龍王？還認識我？

別問，這種節骨眼，誰問誰尷尬。

“哦，呃……”我暫時放松下來，笑著點點頭，沒想到還真有龍王。

難道這洞府里的龍王，就是廟北村當年建龍王廟的根由？

“呵呵呵，大圣不記得小龍，也是情有可原。”龍王萬江說著，走上前來，向兩邊掀開袍子，在胸膛上稀疏的龍鱗中，有一處比較明顯的刀疤。

“此處傷疤，乃是會昌五年，唐武宗受妖道蠱惑，下令毀禁寺廟，遍尋天下龍族，剜心以煉制長生丹藥。奉拆道士于濟南府毀廟捕龍，小龍不幸被捉，正要剜心，幸得大圣相遇，重金搭救，才得以全身而退，逃到此處，躲避至今。”萬江說著，手指地上的靜云道長，略有憤恨地說道：“不想今日小女婚姻又被這道士撞破！方才他亦嚷道要捉我等，回去煉丹，這才由捆仙繩綁于此處，飽揍他一頓，以消新仇舊恨。”

萬江說完，把袍子穿好，要過來挽我的手臂一同往里走。

呃。

既然他都已經那樣說了，不管是他認錯了人，還是我真的不記得，總好過繼續打殺吧？

我把紅纓槍扔到一旁，卻沒有讓他挽住胳膊，這要是個計謀，可就從主動變成被動了。

“如意、如玉，還不快快過來，拜見恩公！”萬江對拎著寶劍、還在生氣的美女公主，還有她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又冒出來一個滿臉好奇的女孩招招手，催促道：“快來見過為父的救命恩人！”

拎著劍的應該是如意，也就是鄭阿大的老婆，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料子和花色更加講究，像一個畫上的仙女，飽滿的瓜子臉，看上去更加嫵媚動人，只是表情中還有幾分憎惡。

那么另一個就是如玉，穿著也是十分得體，簡單的淡綠色襦裙，鵝蛋臉稍微有點嬰兒肥，大眼睛忽閃忽閃地，顯出三分靈氣，七分仙氣，正好奇地扯著如意的衣服，慢慢往這邊走來。

靜云道長被捆在地上，努力瞪大眼睛，張張嘴，想說話又說不出來，被眼前的狀況驚住。

“小女如意，見過恩公！”如意收起寶劍，側著臉，微微行禮，便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小女如玉，見過恩公！”如玉倒是不那么拘謹，側身行禮之后，依然滿眼好奇地左右上下打量著我，終于忍不住問道：“父王不是說過，當日搭救父王的，是一位少年將軍么？怎么這人是個和尚啊？”

啊？這！

我的紅纓槍呢！

我急欲轉身，想要去拾起我的紅纓槍，還沒來得及，如意已經又拔出寶劍，瞬間貼在了我的脖子上，萬江也一把抓住我的右胳膊。

看來我還是太年輕啊！

此命休矣！

身后眾妖見狀，立刻就要圍攏過來，卻被萬江厲聲喝住：“退下！”

萬江握著我的胳膊，順勢向右一轉，右手伸出二指，在如意的寶劍上輕輕一點，喊道：“斷！”

只見寶劍在空中聞聲立刻斷作數段，如意的力氣被瞬間卸下，一個踉蹌，身體差點撲到我的身上，怒目圓睜，驚訝之余還有幾分不滿。

“休得無禮！”萬江瞪了一眼兩個女兒，朝后面喊道：“宮女何在！速將公主攙下，去后殿歇著！”

握著兵器的群妖已經再次列好隊伍，站成兩排，從萬江的身邊，一直往后延續。

有四個不知道什么女妖精，八分像人，穿著寬大的襦裙，看裙子底下鼓鼓囊囊的，好像藏著尾巴或者其他什么部位，快步走過來，分別攙住如意和如玉，往后面走去。

盡管如意多么不情愿，還有余恨未消，也無奈龍王的號令，只好先回后殿。

看剛才萬江的身手，我是肯定打不過了，恐怕還有高深的法力，現在我的胳膊也被攥住，我要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可如何是好！

我該怎么不被吃掉，又能救回靜云道長呢？

早知道不這么冒失，不被鄭阿大道德綁架了！

我還想留個全尸呢！

“恩公莫怪！小女年幼，不知禮數。以大圣凡體，自那唐朝以來，也是幾世輪回，她們不曉其中因緣，小龍又怎能忘記恩公的救命之情！”萬江說話間，手已松開，輕輕扶住我的胳膊，沿著道路慢慢向里走。

兩旁的妖怪也不再緊張，紛紛朝我行注目禮，有的還會點點頭。

如此看來，他們平時也不是那種興風作浪、為害一方的妖怪，倒好像挺懂禮貌。

如意雖然是個修成人形的妖怪，卻也知道人類的禮義廉恥，這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路過被綁著的靜云道長，我停下腳步，看看萬江。

“解！”萬江伸手一指，捆仙繩立刻從靜云道長身上松開，閃著金光飛向萬江的袖兜。

好寶貝！

我趕緊過去，扶起靜云道長，拍一拍他身上的塵土。

靜云道長一臉的驚訝和不好意思，朝我拱手道：“慚愧！慚愧！”

“你應該向龍王一家表示慚愧，而不是向我說什么抱歉！”我看著鼻青臉腫的靜云道長，竟然有點兒生氣，比較起來，一個修行的道士，竟沒有人家妖怪顯得通情達理！

這要是一洞妖怪，不由分說，先把你腦袋砍掉，拿去煮了，再跟你說理，你還有機會說抱歉么？

綁住你，先揍一頓，解解恨，這就算好的了！

看見妖精就想捉回去煉丹，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其中緣由，真要煉成了丹，就不怕有冤情，反而害了自己性命么！

“呵呵，無妨！無妨！”萬江笑著，伸手在靜云道長的臉上摩挲兩下，他臉上的傷便頓時恢復如初，看不出曾被暴揍過的痕跡。

“既然這位道長是恩公的朋友，自然也不是小龍的敵人，方才有些冒昧之舉，還望道友不必介懷。”萬江朝靜云道長笑道：“道友若是無事，可隨恩公一同到舍下小聚，有什么誤會，也可一并解除。”

靜云道長拍拍身上的道袍，揉揉臉，想了想，拱手說道：“既然大師老友相聚，貧道也不便打擾，只恐那鄭居士在岸邊等得心焦，若是去報了官來，可不是耍的。”

“也罷！勞煩道友回去，好生安撫，小龍自會著如意去跟他有個了斷。”萬江拱手還禮，也不再做挽留，攜著我的手便往后殿走去。

敢情這萬江跟靜云道長只是客套一下啊，我回頭看看靜云道長，本想說點什么，他倒也識趣，已經轉身大踏步向外走了。

也是，本想著捉個妖精回去煉丹，卻被綁住，平白挨一頓海揍，心中怨氣不曾得到寬解，還心平氣和的跟你坐在一起閑扯淡，這得多大的心啊！

靜云道長又念動避水咒，自行游出水面，與鄭阿大匯合，又如何安撫，暫且不題。

我更關心的，是這個龍王萬江，和我之間有什么因緣。

我怎的就又跑到唐朝去了？還是什么少年將軍？

“速去后殿傳令，大排筵宴，本王今日要與恩公痛飲敘懷！”萬江對身邊一個蝦兵說道。

蝦兵得令，一溜煙往里跑去。

我和萬江慢慢走過空地，順著洞壁向右拐個彎，看見不遠處有一座規模很小的宮殿，或者說城堡更為貼切。

如果用四合院做對比，看規制也不過是一個四進的四合院而已，不同的是各房的屋頂不是特征明顯的雙檐結構，而是很像倒扣的船底，長短大小雖有不同，形狀卻基本相似。

院墻的高度比普通的四合院要高出二米左右，院子兩邊，各有五米左右的空地，雖然稱不上宮殿，但在這水下，能建這么大，也算一個奇觀了。

正門有兩個更高更壯更像人類的守衛，身穿銀鱗鎧甲，手握巨斧，侍立兩旁，比剛才那些妖怪更有幾分威嚴。

我和萬江一路往里走，想問點什么，又不知從何開口。

“今日與恩公相見，也是機緣巧合，若是再晚些時日，我族便已遷往他處，竟不知何時才能再遇著了。”萬江言語中透出幾分喜悅，繼續說道：“那鄭阿大世代與我水族交好，一心為善，為防我水族子孫被人捕獲，自他祖上便買下此處水塘，岸邊安家，勤加守護，小女如意，憐他一片赤誠，暗暗化成人間女子，與他成秦晉之好，也怪她倆緣淺，今日竟被那道長和恩公撞破，此后怕再難維持了。”

“此事也不難成，只要讓鄭阿大隨你們遷走，或者你給他吃個什么丹藥，讓他變成你們族人，不是也能成全一樁美事么？”我說道。

“恩公容稟，人與妖私通，已違天命，若是他已知曉我族底細，未料私心如何，拿去換一世榮華富貴，也是我族之大不幸也。”萬江想了想，又說道：“人乃天地之杰，降而為妖，有悖天理倫常，若是被天庭知道，定治小龍個死罪，要遭那萬雷劈心之刑，就讓他兩如此了斷，也是甚好。”

呃……

是啊，自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畫龍畫虎難畫骨。

古有人心不足蛇吞相，今天也難免會有人心不足龍吞鄭啊。

這涉及到生死攸關的事，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走進院子，再往里，才知道，萬江為什么讓如意她們回“后殿”了。

原來，這院子只是一個虛殿，其兩邊的房間，就是小妖們的宿舍和日常生活的地方。

真正的宮殿，在院子后面，一條寬闊的鵝卵石路盡頭，果真金碧輝煌，氣勢恢宏。

紅磚金瓦，粉墻玉柱，雖不比紫禁城般威武莊嚴，卻也如那皇帝的行宮，與這龍王的身份多了幾分相稱。

我現在更好奇一件事，那就是，這么大的建筑，他要搬家，得用多少妖怪，用多少時間才能完成？

搬到新的地方，又要怎么開辟新洞，重新建造？

難道也像我們人類一樣，一磚一瓦的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