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曾經構想過各種死法,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頭發狂的豬撞死。
當眾人眼看著楊三郎被豬拱起來,飛到空中,重重地摔到河床的石頭堆里,無一不嚇傻在原地,手足無措。
柳志勇第一時間沖到河邊,跳到河床里,也顧不得崴了的右腳,奔向奄奄一息的楊三郎。
“不要動!快叫救護車!”身后眾人也跳下河床,中間有人見柳志勇要伸手去抱楊三郎,趕緊制止,立刻有人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剛才的呼喊聲引來了附近的村民,一時間河兩岸擠滿了好奇的人們。
“回家拿被子!軍大衣!”有人蹲下,試探楊三郎的鼻息,發現還有一口氣,朝岸上大聲地喊著。
岸上因幫忙收拾桃樹枝,得過楊三郎實惠的婦女中,有眼窩淺的,看見河床里的景象,已經流出眼淚來,反應快的急忙往家里跑,去拿被子之類的,要來給楊三郎保暖。
柳志勇沒等人們送來被子和軍大衣,已經脫下自己的大棉襖,輕輕蓋在了楊三郎的身上,旁邊有耐凍的人,也脫下了棉襖,蓋住了楊三郎的腿。
羅金枝在家也聽到外面呼天喊地的聲音,擔心是出了什么事,急忙出來,看到河邊圍滿了人,湊過去見柳志勇沒穿外套蹲在河床里,表情凝重,身邊擠了一堆人,四下沒看到楊三郎,立刻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旁邊的鄰居見狀,趕緊扶住羅金枝,掐人中的掐人中,喊人幫忙的喊人幫忙。
一時間,亂作一團。
岸上的豬朝下面看看,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力氣耗盡,往旁邊一倒,漸漸沒了呼吸。
就近的鄰居抱來被子、毯子、棉大衣之類的,紛紛送到河床里的男人們手中,讓他們一定給楊三郎保住溫度,撐到救護車來。
“三郎…三郎…兄弟…兄弟…你別睡啊,千萬別睡啊!”柳志勇一聲一聲地呼喊著楊三郎的名字,身邊的幾個壯漢也跟著喊,有人不停的搓著手掌,去溫熱楊三郎的腦門、臉蛋和脖子。
淳樸的村民們生怕這個新認識的年輕人就這么死在自己眼前,殺豬的主家在一旁不住地自責起來,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巴掌,旁邊的人趕緊勸住,說道:“救人要緊!”
岸上有人回家拿來灌滿熱水的熱水袋,用毛巾包著,讓河床里的人接下去,放到楊三郎的被窩里取暖。
羅金枝好不容易被鄰居們叫醒,不顧一切地跳下河床,跑到楊三郎身邊,不停的哭喊著:“三郎…三郎…”
救護車終于趕來,眾人配合醫生,小心地把楊三郎用擔架抬出河床,抬到救護車上,給他蓋好被子,立刻商量由幾個經過大事的人出面,陪同柳志勇去醫院應付,務要盡力救治。
平時和柳志勇家交好的村民,見柳志勇夫妻二人這么緊張楊三郎,紛紛湊到羅金枝身邊,一面安慰,一面說道:“嫂子,用錢的地方盡管說!”
人們既擔心楊三郎,也擔心起柳志勇夫妻來,看樣子楊三郎是兇多吉少,要是一下子死了還好,可要是癱在床上,這可是個真正的累贅啊。
有人關心地問羅金枝道:“嫂子,知道他的家人在哪么?這眼看著去了醫院,花費可不能少了啊!”
“不知道!”羅金枝擦擦眼淚,一跺腳,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管!”
眾人又紛紛勸著羅金枝,見柳志勇已經開著面包車過來,急忙讓出道路,幫忙去醫院的人中有會開車的,記得柳志勇崴了右腳,不由分說,把他拉下來,讓他去副駕駛坐在,上去開車,載著四個頭腦靈活的人,追著救護車往醫院開去。
羅金枝也想跟著去醫院,旁邊有人勸道:“嫂子,你在家等著,出這種事,家里不能缺人。”
眾人各自散去,相熟的鄰居大嬸擔心羅金枝自己在家沒人照應,扶著羅金枝一起走回她家。
這一切,楊三郎都不知道,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的空間,四周都望不到邊。
“堂下可是楊三郎?”一個沉悶而又極具穿透力的男人聲音從空中響起。
“正是在下。”楊三郎四下看看,沒有什么人,便往空中望去。
“楊三郎,壽元三十五,卒于豬拱摔死?”聲音又一次響起,說道死因的時候,好像有點懷疑,突然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死掉的!”
“呃。”楊三郎也覺得有點尷尬,大聲說道:“這個不好笑吧!”
“哦,對…對不起!哈哈哈!……”聲音明明很想笑,又強忍著,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做判官不到100年,見得少,別見怪啊!”
“判官?什么判官?少在那里裝神弄鬼的!你就是那個土屋里的臭老頭吧?是不是你搞的鬼,讓豬發瘋,把我拱死,又在這笑話我!”楊三郎說著,有些生氣,繼續大聲喊道:“真是判官,敢不敢坦誠相待!”
“這邊請!”聲音說著,場景隨之轉換。
四周立刻變成潔白的墻壁,中間從地里升起一個沉香木隨形的大茶臺來,整體被打磨得如同包了一層玉化漿,晶亮古樸而又端莊;茶臺兩邊各升起一個黃花梨木的方形茶凳,剛好擺在恰當的位置。
楊三郎自顧坐到茶凳上,心想反正都死了,倒要看看這是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道友不要見怪,我入仙班200年,做判官才96年,也是第一次遇到來我這里的人,陰陽兩界的轉換還不太適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不要介意。”說話間,一個穿著嫩綠色明朝翩翩公子衫,頭戴嫩綠色硬腳幞頭,腳踏青絲軟底靴,言談舉止彬彬有禮的白凈青年緩緩走到楊三郎的對面,微施一禮,坐下說道:“在下青遠境內陰司判官,陽間姓李,道友可以稱我李判官。”
楊三郎見狀,起身回禮,問道:“什么道友?”
“你平時好參天地陰陽,卜人吉兇,又研判妖邪之事,不是修道之人又是何為?”李判官微微一笑,朝桌旁揮揮手。
立刻有一個燒炭茶爐升起,里面已經有燒得通紅的核桃炭,眨眼間一把鑄鐵水壺已經安放在爐子上。
“哦,我只是沒事瞎研究,算不上修道的。”楊三郎看著李判官跟變戲法一樣,有些好奇,問道:“怎么你們陰間也興功夫茶啊?”
“待客之道,不分陰間陽間。”李判官說著,又往旁邊揮一下手。
只見從地上生出一顆小嫩苗,快速地向上生長著,還沒等楊三郎看清楚,就已經長成一棵好大的茶樹,上面的茶葉鮮嫩翠綠。
“你以前是變戲法的吧?”楊三郎看著這真實的茶樹,有點不敢相信,堂堂一個地府判官,竟然對這些變化之術這么在行。
“道友說笑了。”李判官笑笑,用手往茶臺上一指,立刻有一個開著口的老竹茶葉罐出現,茶樹上的嫩葉一片片飛下,在空中轉著圈、打著旋兒往里面飛,待飛到茶葉罐里,已經變成干爽緊實的茶葉,須臾間已裝滿一茶葉罐。
楊三郎瞪大眼睛,心說:你這不是魔術,你這明明是法術啊!
“道友所言甚是!小官正是用的法術。”李判官笑著一轉手,一套青花瓷功夫茶具已經在茶臺上,自行淋水洗了一遍。
“你還會讀心術啊!”楊三郎見心里琢磨都能被聽到,索性有什么說什么。
“離開陰司就不好使了。”李判官的臉上始終掛著禮貌的微笑,瓜子臉上精致的五官倒顯得有幾分秀氣,溫文爾雅的。
須臾間,水開了,李判官用手指點,鑄鐵水壺立刻飛到茶具上空,又把茶具燙洗一遍,只見蓋碗自己打開蓋子,有一小撮茶葉隨即飛入碗中,水壺慢慢倒入開水,又輕輕落回炭爐之上。
楊三郎見蓋碗的蓋子自己蓋好,抬頭看看李判官,心中納悶起來。
不到兩分鐘的功夫,泡好茶葉的蓋碗輕輕飄起來,先給楊三郎倒了一杯,又給李判官倒一杯,落回茶盞上,等水壺過來添水。
楊三郎看著金黃色的茶湯,問道濃郁的茶香,不由得贊嘆道:“好茶!”
“請!請茶!”李判官伸出右手向楊三郎行個請茶禮,自己也慢慢端起茶杯,看著楊三郎。
“等等,你找我來所為何事?”楊三郎看著絕好的茶葉,雖然很想立刻嘗嘗,但覺得不問清楚,心里不踏實,看看李判官,說道:“你不說清楚,這茶喝不下去。”
“道友果然是個爽快人!”李判官也放下茶杯,看著楊三郎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慢慢說道:“你不認死,這是你來這里的主要原因。”
“認死怎么說?不認死又怎么說?”楊三郎心說:你被豬拱死試試!
“呵呵,被豬拱死,也是你的因緣。”李判官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認死的,便有小鬼直接引至黃泉路上,于功德爐前,較量生前善惡功德,定下死后去處,各聽發落,奈何橋處,有一碗湯喝,從此別斷今生,自認因果;不認死的,強留一絲氣息,小鬼牽引不走,便由我陰司判官出面,判善定惡,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全記在生死簿上,對死者有個交待,裁定去處,再行發落。”
“要是你裁定不了呢?”楊三郎開始討厭李判官的讀心術了。
“也有那死后戾氣重的,即便是認死,小鬼也牽引不動,更不愿由我階判定,全要靠自己報仇,便成為厲鬼,徘徊陰陽二界之間,尋找機會雪恨,此等之輩就需要修道之人善加引導,或者強力收服,陰司若派鬼兵鬼將前去捉拿,他的冤屈不能得到伸解,鬧將起來,告到上面,我等小官也要遭受牽連,治個辦事不利的罪過。”李判官說著,竟有些無奈。
“照你這么說,那次百鬼纏身的,都是厲鬼咯?”楊三郎突然想起自己為孫曉偉和王振雷驅鬼差點把自己搭進去的事來。
“道友所言甚是,這正是你來這里的重要原因。”李判官看著楊三郎,眼神中透出幾分期許。
“哦?這和我的死有什么關系?”楊三郎看著李判官,心中生出種種疑慮。
“你也對大戶柳家村子的布局做過研究,但你還不知道里面的玄機所在,今天我來告訴你。”李判官一面觀察楊三郎的表情,一面緩緩說道:“陰陽逆轉,八卦死局,陰盛陽衰,必出妖邪。”
“所謂陰陽逆轉,不知道道友有沒有觀察過村子南北顏色和形狀的差別,在南為陰,在北為陽,而其布局為陰在北,陽在南,是為陰陽逆轉,各不得勢,正氣消散,必出妖邪。”
“八卦死局,是為以房屋入卦畫,得坤卦卦形,配入八門遁甲之死門,久居于此,必然陽氣消耗,助長妖邪。”
“村子人口女多男少,男丁損耗嚴重,陽氣不足,妖邪之氣得以趁虛而入,所以才有妖狐精靈之類,常聚于此。”
“你說這些跟我的死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這個村子里的人,我想知道,為什么那頭豬偏偏要把我拱死!為什么我要在這里看你變戲法喝茶?!”楊三郎聽著李判官一通啰嗦,沒一句在關鍵上,開始不耐煩起來。
“道友稍安勿躁,你可知道妖邪之類,最怕什么?”李判官也沒有氣惱,依然笑著問道。
“怕什么?怕陽氣?怕太陽?怕修行的人?怕法器?怕被收服?”楊三郎也說不明白,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道友所言甚是!”李判官說著,依然做個請茶的手勢,請楊三郎喝茶。
楊三郎端起茶杯,放在嘴邊,這茶竟然還是燙的,濃烈的茶香撲入鼻中,頓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品一口,回味無窮!
初嘗微苦,轉舌之間依然變成甘甜之味,咽下喉嚨,更是唇齒留香!
“好茶!”楊三郎又一次發出贊嘆,放下茶杯,想了想,問道:“那么你到底找我來干啥?”
“以我推測,你大張旗鼓地接收桃木,引起了當地法力高強的妖邪警惕,對你觀察后確定你是一個修道之人,只是道行尚淺,為絕后患,索性先下手為強,剛好你把護身金剛經放在了家中,給它制造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它施法令那豬發狂,把你撞入河中,就是為了殺你。”李判官放下茶杯,見楊三郎沒有接話,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大戶柳家是青遠市境內陰氣最重,正吸引著各路妖邪聚集,如若任其發展,陰陽逆轉完成,有可能就此打開陰陽二界之門,將更多更強的邪魔鬼怪放出,為害人間。”
楊三郎看著自行添滿的茶杯,依舊默不作聲。
“我自上任以來,境內一直平安無事,如今妖邪橫行,甚至要鬧出人命來,上面如果知道了,我不僅烏紗不保,幾百年的修行也將毀于一旦,所以,懇請道友出手相助!”李判官說著,竟然動情起來,誠懇而又期盼地看著楊三郎。
“我都被豬拱死了,拿什么幫你!”楊三郎看茶水在被子里打著旋兒,淡淡說道:“區區小妖,讓你手下的鬼兵鬼將去直接拿下,不就行了么!”
“道友有所不知,在陽間為妖作祟的,只要沒被收服殺死,我們是插不了手的,除非它們的陽壽已盡,或者轉元之時渡劫失敗,我們才有相應的管轄權。”李判官看著楊三郎,繼續說道:“如果道友愿意相助,我可以送道友回到陽間,繼續修行,除妖扶正,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啊!”
“我又沒什么道行,這么大個青遠市,再沒有修道之人了么?”楊三郎突然覺得,這茶喝得有點承受不起。
“青遠境內,修行之人,確有很多,但是,以所修之行助人而不為私的,只你一個。”李判官說著,突然激動起來,一臉真誠地說道:“而且,能請得動觀世音菩薩相助驅鬼的,也只有你一個!”
“哦,這么說,你目前沒有別的人選了唄?”楊三郎聞言,略顯無奈地笑笑,心說,自己生前最不喜歡麻煩的事,沒想到死了卻要去做最不喜歡的事。
“道友所言甚是!”李判官端起茶杯,向楊三郎敬茶,滿臉高興地說道:“道友不必擔多慮,其實也不是多麻煩的事!”
“行!讓我回去也行,但我有一個條件!”楊三郎拿起茶杯,不耐煩地說道:“你別讀心了,行么?留點隱私不好么?”
“呃,好!”李判官笑著說道:“道友有任何需求但講無妨!只要是能力之內的事,小官定當義不容辭!”
楊三郎喝一口茶,看著李判官,緩緩說道:“我要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