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一家酒樓,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都在談?wù)摫钡怨ゴ虼髣訇P(guān)一事,沸反盈天,雅間之內(nèi),二人對桌而坐,屏風(fēng)后,一名素衣女子輕撫琴弦,流水般的琴音潺潺而出。
“賀兄覺得此事,我是否該出頭。”北翟進攻大勝關(guān)一事在不僅朝上鬧得沸沸揚揚,民間也一直議論紛紛,如今客棧茶樓里隨處可見都是文人墨客在討論此事,平頭百姓也忍不住關(guān)心此等大事。
趙明旭主戰(zhàn),而且還想親自領(lǐng)兵,只是玉貴妃不肯,幾次三番地耳提面命不許他去冒險,還在趙敬光面前說過幾次,趙明旭揣摩自己父皇的心思多年,不會去做讓他不高興的事,故而一再遲疑沒有開口,但他實在是很想要一個立功的機會。
現(xiàn)在皇后一病不起,太子毫無建樹,他還差一個光明正大拉下趙明義的機會,如果他能在被北翟的戰(zhàn)爭中立功,在民間的口碑一定大有長進,若是天下文人都能為他說話,那么一切都將名正言順。
“三皇子何必舍近求遠,皇上已經(jīng)為你鋪好了路,你只管安心等待即可!辟R子軒端起茶杯,掩去眼中的涼意。皇后的病一直沒有起色,多虧了龍椅上那位皇帝的手段,他能對相伴多年的皇后不留余地,卻是為了給后宮里那位名聲不堪的玉貴妃挪位,也不知該說趙敬光冷血無情還是深情專一。
一旦皇后去世,貴妃上位,那趙明旭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趙敬光想要改立太子阻力自然就小了,趙明旭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手腳,一切都唾手可得。
明知道結(jié)果,等待的前奏才是最煎熬人心的。
趙明旭自小就知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可眼看著就要成功,那種一步之遙的難耐和激奮卻讓他沒有辦法無動于衷,他要讓這份尊榮來的更加榮耀,讓人無可置喙。
“坐享其成不是我的性格,誰知道那個女人能熬多久,未免夜長夢多,我要為自己多增加一些砝碼才是。”
“三皇子的憂慮也不無道理,不過我還是建議您坐觀其變。”
“為何?”
當(dāng)然是不想讓你阻礙沈獨的計劃,賀子軒笑如狐貍,嘴上卻道:“北翟人一直是我國的心腹大患,他們國富兵強,屢屢在交戰(zhàn)中占據(jù)上風(fēng),要不是名將那穆扎被殺,三年前他們也不會主動退兵!
“如今三年蟄伏,他們來勢洶洶,我們不知其深淺,如果盲目應(yīng)戰(zhàn),勝負難料。恕我直言,皇子你毫無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對上北翟人無疑是羊入虎口,到時候立功不成打了敗仗,對你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要是皇后一會趁機落井下石,那你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名望可就功虧一簣了!辟R子軒滿臉真誠,“而且戰(zhàn)場兇險萬分,形勢多變,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要是三皇子不小心在戰(zhàn)場上受傷喪命,一切就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明旭擔(dān)心的也正是這一點,想要當(dāng)皇帝,前提也得有命在,他去了邊關(guān)自然不能躲在后方,畢竟他一直相信富貴險中求,可是他也珍惜自己的小命。去了會有性命之憂,不去邊關(guān)就不能樹立美名,實在是左右為難。
“可我要是毫無作為……”
“誰說皇子留在京中就是毫無作為!辟R子軒笑笑,“一旦大軍奔赴大勝關(guān),糧草,武器,軍餉……種種都需要有人操持關(guān)心,比起相隔千里的戰(zhàn)場,這些在眼前的事情更能吸引百姓的關(guān)心,無論是輸是贏,到時候誰不知道三皇子勞心勞力,殫精竭慮,誰能否認你的付出呢?”
“不錯,不錯!”趙明旭眼睛一亮,與其上戰(zhàn)場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如在這些小事上多下些功夫,讓父皇看到他的用心和付出,自然也就有了好名聲,而且他還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父皇一直猶豫派誰出兵大勝關(guān),我那好大哥一直無事可做總歸遭人詬病,若他去了大勝關(guān)為父皇分憂,想必父皇能對他少些成見。”最重要的是,賀子軒說的沒錯,糧草,兵馬,戰(zhàn)場……能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到時候兵荒馬亂的,一不小心丟了性命也只能怪天意如此。
“賀兄真是我的及時雨啊!壁w明旭舉著酒杯,自九霄死后頭一次心情如此暢快。
第二天朝堂之上,幾位大臣一致推舉太子趙明義領(lǐng)兵大勝關(guān),并美其名曰太子未曾有功于社稷,身為儲君,當(dāng)國事為重,為君分憂。
太子的舅舅怒不可遏,恨不得掐死這些不懷好意的臣子,朝中一個武將都不愿接這個燙手山芋,他們卻把太子推出來,擺明了是挖好了坑讓太子跳。
讓他心驚的是,舉薦太子的人里有幾個從前是皇后一派,現(xiàn)在卻和三皇子一派沆瀣一氣,也不知他們是何時無聲無息地倒戈了,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最重要的是,看著趙敬光瞇起的眼睛,他只覺得一陣陣的冷意爬上脊梁。
皇上會不會覺得這是太子為了籠絡(luò)民心而故意為之?會不會懷疑他結(jié)黨營私?
趙敬光的確有所不虞,對趙明義他是百般猜疑,萬般不信,幾個大臣的話無一不踩在他最難忍受的地方,他還好好地坐在這個位置上,太子就已經(jīng)擺出一副準備接手的態(tài)度了,而且他這個長子也未免急功近利,為了重新獲得圣心,居然還想“有功于社稷”,野心還真不小。
自趙明義被奪聽政之職后,唯一能有上朝資格的趙明旭便鶴立雞群,他站在群臣之中一直靜觀發(fā)展,此時推波助瀾道:“太子乃是國之根本,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太子若是有所損傷,誰擔(dān)得起責(zé)任。父皇,皇兄向來恭順孝悌,想來也是許久未曾上朝,心中定然為未能為父皇分憂而五內(nèi)俱焚才會有此想法,不如準許皇兄恢復(fù)上朝,共同商議領(lǐng)兵人選,也可免去他的憂思。”
這段話可以說是不著痕跡地在給趙明義上眼藥了,太子的舅舅怒火中燒,卻也不敢反駁一句。
趙敬光不置可否,召來太子:“朝中眾臣舉薦你領(lǐng)兵大勝關(guān),對抗北翟,你作何想?”
太子的舅舅鐵青著臉不停地給他使眼色,他知道舅舅意思,可他說不出拒絕的話,當(dāng)權(quán)者的勾心斗角,不該用在這些事上。
趙明義環(huán)視一圈,他雖然受到許多掣肘,但也沒到耳目閉塞的地步,大勝關(guān)戰(zhàn)事關(guān)系國土之完整,如今竟無人能戰(zhàn),身為太子,他責(zé)無旁貸,哪怕會引起父皇不滿,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邊關(guān)百姓受敵國侵擾,不得安寧。
“兒臣愿領(lǐng)兵親征!”
“皇上!”太子的舅舅急忙出列,“太子未曾學(xué)過行兵作戰(zhàn),此等大事,不可兒戲!”
“哦?”有大臣反口相譏,“誰不知道太子的外祖當(dāng)年威名赫赫,與沈家一南一北鎮(zhèn)守邊關(guān),而太子自幼由外祖家教導(dǎo),也不知道老國丈是如何教導(dǎo)的,難不成太子竟連半點皮毛都沒有學(xué)到嗎?還是說大人是在為太子的貪生怕死開脫,若真是如此,這等無德無才之人,怎堪儲君之位!”
“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膽敢對我父……”
“舅舅!壁w明義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一切全憑父皇吩咐,不必多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漸漸他也明白了,哪怕他爭贏了,在父皇眼里,也只會覺得他心胸狹隘,斤斤計較,還不如什么也不說。
趙敬光語氣淡淡:“既然如此,便領(lǐng)五萬禁軍增援大勝關(guān),北翟來犯,不可有一絲一毫的退卻,損我國威,但也不可枉顧國之安寧,私自挑起兩國紛爭。若是未能做到,你該知道是什么后果。”
趙明義心中苦澀,能有什么后果,無非是他這個太子之位不保。
可他現(xiàn)在別無選擇,今天他要是拒絕,明天當(dāng)朝太子貪生怕死,昏庸無能的消息就能傳的滿天飛,兩相其害取其輕,他只能同意。
讓他心涼的,是自幼敬愛的父皇,沒有一字一句的關(guān)懷和囑托,比之陌生人還不如。
當(dāng)天,趙明義領(lǐng)圣旨出發(fā),陸楟之隨行,甚至沒來得及和即將臨盆的太子妃告別,就被送上了出發(fā)的馬車。
皇后知道這件事以后,形容枯槁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表情,邱蕊死后,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地被換掉,身體也一天天的衰敗,她總想著趙敬光哪怕對自己無情,對兩個孩子總歸有血脈親情,如今看來,只有阮紅玉生下的孩子,才被他視作血脈。
哀大莫過于心死。
她,再沒有一絲波瀾。
當(dāng)夜,她請來自己的兄長,四十出頭的皇后在年長自己的兄長面前,老態(tài)畢露,看起來竟比他還要年邁,兄長看著小妹如此煎熬,淚灑當(dāng)場,當(dāng)皇后交給他厚厚的一疊信件的時候,更是泣不成聲。
他的妹妹,這是用命在給外甥,搏一條生路啊!
“哥,接下來的事,就全拜托你了!苯煌辛艘患笫拢屎笳麄人都輕松下來了,青白的唇邊露出一個笑來,“你別怪我任性,這是最后一次了。”
“我怎么會怪你呢,當(dāng)哥哥的自然要時時寵著妹妹了。”皇后的兄長哽咽,要不是他沒有本事,怎么會連給妹妹撐腰都做不到,她已經(jīng)病重到如此地步,還要殫精竭慮謀劃許多事情,是他對不起妹妹!
兄長走后,皇后以侍疾之名,將臨近生產(chǎn)的太子妃留在了棲鳳宮,緊閉宮門,誰也不能從那道顏色黯淡的宮門得窺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