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雄剿匪之事已經完成大半，不過是些烏合之眾，根本不用費力就能鏟除干凈，他似乎閑了下來，留在府衙之內，一邊讓人回京復命，一邊追查清波山大營的痕跡。

曹雄坐在窗邊，又想起了趙敬光的命令，不自覺陷入了沉思。

他從沒有懷疑過趙敬光的命令，不管是對是錯，他都會執行到底。當年他雖然被賣身為奴，但也聽說過沈家守邊衛國的事，只是后來……

曹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沈萱，沈家唯一的女兒，那個笑容燦爛猶如芙蓉盛開驕傲明艷的女子。

曹雄剛剛投身軍營的時候，就見過她。

那時的她還隨著父兄一起征戰沙場，鮮紅的甲胄穿在她身上明艷不可方物，每次出戰，他都能一眼找到那個沖在最前方的鮮艷身影。

清理戰場時，騎著馬的沈萱從他身邊走過，滴滴答答的鮮血流個不停，她眉也不皺，和他的兄長一起比誰的戰績更彪悍，然后一把銀槍落在了他肩頭。

“小子，好好清點，別故意給我數錯了，我要是輸了，今晚就拿你祭旗。”

他當了真，提心吊膽地數著，最后沈萱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哥哥，他哭喪著臉以為自己要死了，沈萱卻笑著一槍刺穿了他的衣領，把他丟到了沈廷安面前：“哥，我輸了把這家伙抵給你，你拿回去隨便使喚。”

沈廷安笑道：“臭丫頭，又賴皮，是誰信誓旦旦的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沈萱騎馬飛奔而去，笑聲隨風而來：“我是女子，算什么君子，你個笨蛋！”

沈廷安追著她而去，戰場之上，沈家的兩位小將軍，神采飛揚，不見陰霾。

一次大捷，沈家軍在邊城慶祝狂歡，整個軍營載歌載舞，沈家唯一的明珠在高臺上跳了一支舞。

時間太久，曹雄已經想不起來她跳了些什么，他只記得耳邊都是同伴的歡呼和驚嘆，還有人沖她吹哨，她聽到了哈哈大笑，直言想要追她一定要先打得過她，不然就要做好被她痛揍的準備。

不少將士都上了高臺想要挑戰她，被她一一打了下來，她喝醉了，說他們連一個女人都不如，簡直丟臉，就在那種時候，她發起火來也叫人挪不開眼睛，像是朔風之中盛開的鮮花，奪目，耀眼。

后來，這朵鮮花被人折走，珍藏在世界上最尊貴的地方，他沒有再見過。

再后來，他一步步高升，手握的兵權越來越大，他分走了沈家的權利，又回到了給予他新生的那個人身邊，見到了沈萱。

只是她不再明烈，也沒有認出自己，她為了守護自己的愛情，和幾個女人斗的你死我活，最終枯萎在金碧輝煌的深宮里。

也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父兄密謀造反之時是何等的絕望，才會選擇在懷著孩子的情況下，選擇懸梁自盡。

曹雄有些失神，他還記得自己被趙敬光帶離苦海時許下的諾言。

“至死效忠，絕不背叛。”

心底最后那點猶豫也被抹去，是的，沈獨不該活在這世上，他要忠于自己的君王。

曹雄叫來自己的副將：“清波山不是還沒有清理干凈嗎，讓沈獨去。”

副將摸不著頭腦，他們的人都已經撤回來了，還有什么需要清理的，但對上曹雄閃爍著寒光的眸子，又不自覺地把疑問咽了下去：“屬下這就去安排。”

副將走后，曹雄也換了身衣服，悄悄潛了出去。

沈獨收到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多問，老老實實地收拾東西出門，在大門口撞上了宋瑜瑾，她正帶著馬秀兒準備出門，馬秀兒看見了他正要說話，被宋瑜瑾捂著嘴拖了回去。

沈獨笑笑，騎上馬走了。

宋瑜瑾現在也沒有出門的心情了，她覺得有些奇怪，沈獨一個人出門做什么，可沈獨一轉眼就沒了蹤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嫂子，我們還出去嗎？”馬秀兒眼巴巴地看著她，這幾天宋瑜瑾帶著她出門，時不時給她買一些小玩意，每天最期盼的就是這個時候了。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從前吃過許多苦，現在有人這樣對她好，宋瑜瑾在她心目中已經位列第一無人能及，但她看著宋瑜瑾的笑容淡了，也不想討人嫌，讓她為難。

“我看沈大哥出去了，我們要不要去找他？”

“不用了，我帶你去買琴，你不是說想學琴嗎。”

幾天相處下來，宋瑜瑾發現馬家的這兩個孩子都十分聰明，但沒有經受過正統的教育，打算去買幾本書回來給馬寶兒，還有馬秀兒，對音律十分敏感，她也可以帶她入門。

可是兩人的打算還是沒能如愿。

一匹馬橫沖直撞地跑了過來，渾身是傷的張嵐滾了下來。

“張嵐！”宋瑜瑾一眼認出人，“秀兒，快去叫人來把他抬進去！”

馬秀兒應了一身，轉身就去喊人。

一陣兵荒馬亂后，張嵐終于被安頓下來，大夫看過他的傷以后直搖頭。

“這位小哥受的傷太重，實在是不好說，就算是治好了，以后怕是會影響行走。”

宋瑜瑾道：“大夫，請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趙明義的暗衛隨著羽林衛找到清波山，但沒有發現張嵐的影子，以為他跟著一起轉移了，宋瑜瑾只好安慰自己沒有找到尸體人就還活著，現在看到張嵐傷得這么重，只后悔自己沒有早點找過去。

要是她能早些找到張嵐，他也不必遭受這么多的嚴刑拷打。

“姑娘放心，治病救人是我們的本分，老頭子會盡力的。”老大夫十分和善，開了藥方以后還留下來照看，宋瑜瑾才放下心來。

沈獨騎著馬到了清波山，整座山上靜悄悄的，連聲鳥叫都沒有，原本隱蔽的軍營周圍樹木焦黑，哨樓七零八落，只剩下殘垣斷壁，還是靠昨夜的大雨才能保留下這些許痕跡。

山上的落石占據了大半的空間，將平整的地面砸得坑坑洼洼，足見原本的主人在離去時下了多大的決心毀了這里。

沈獨隨意地逛著，背后一股殺氣襲來，一只充滿力量的手五指張開，目標直指沈獨的心臟，在他看來，這一擊，足以要沈獨的命。

然而，坐在馬背上的沈獨卻突然飄了出去，凌空一躍，落在樹梢之上，隨著樹枝輕輕搖擺。

他看著面前的人，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

“真的是你啊，曹雄。”

曹雄面沉如鐵：“你的武功沒有廢。”

一直以來像個膽小如鼠任打任罵的人居然能避開他的暗襲，曹雄有一瞬間的震驚，更多的卻是殺意，沈獨如此偽裝自己，必定不懷好意，今天一定不能放他離開這里。

“廢了，但又找回來了。”沈獨沒有錯過他眼中熾烈的殺意，眼神冰冷，“我本來還想再藏一段時間的，但是你上趕著來找死，就只好成全你了。”

當年就是這個人，帶著羽林衛，屠殺了沈家上上下下，帶走他的父母，沈獨胸中恨意涌動。

如今他已經決定和太子合作，就不必再像從前一樣藏頭露尾了，賀子軒已經取得了趙明旭的信任，得知了他的一些計劃，沈獨決定推他一把，所以他要在這里除掉曹雄。

“不自量力。”曹雄拿出自己的紅纓槍，指著沈獨，“詭計多端，包藏禍心，今天我就替皇上除了你這個禍害！”

兩人瞬間交起手來。

曹雄動作大開大合，一挑一刺，靈動之中充滿磅礴的力量，紅纓槍在他手中綻開凜冽的光影，鋒利森然，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排山倒海而去。

看到曹雄的槍，沈獨的臉上只剩下寒徹骨髓的陰冷，隨手折下一段樹枝，出手便是劍招，破空之聲帶出凌厲的攻勢，絲毫不弱于曹雄。

看似孱弱的樹枝和紅纓槍纏斗不見弱勢，曹雄目光冷淡，朝著沈獨的肩頭挑去，沈獨肩頭一矮，瞬間滑出三丈，手中的樹枝一彎，彈在曹雄的武器上，槍尖一偏，沈獨手臂猶如靈蛇一般纏上紅纓槍，一掌拍在曹雄肩膀。

只聽“咔嚓”一聲，曹雄的右肩脫臼，紅纓槍落在了沈獨手里。

“讓我來好好教教你怎么用槍吧！”沈獨冷笑，舞起槍來，密不透風的攻擊逼得曹雄步步后退，一桿槍在他手中幾乎要開出花來，敏捷優雅的動作猶如白鶴凌空。

曹雄有一瞬間的晃神，仿佛看到了沈萱在揚沙的戰場中舞槍殺敵的模樣。

只是這一瞬間的分神，槍尖就已經抵在了曹雄的胸口，多年的廝殺養成的警覺性讓他側開身子，致命一擊順著手臂擦過，撕裂了灰色的長裳。

沈獨嘲笑道：“在沈家人面前用槍，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勇氣。”

曹雄沉著臉沒有說話，接上了脫臼的右手，從地上挑起一把卷刃的寬刀，握在手里，再次比出了進攻的架勢。

“你從沈家軍中發跡，卻不知感恩，奪權忘恩。當年你圍困沈家，幫著趙敬光逼死我爺爺，爹娘，還有姑姑，今天你就死在這里，為他們謝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