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珠到底是身嬌體弱的女子,在山間步行了一會兒,就有些累了,額頭上沁出細小的汗珠,山風卻帶著深秋的冷意,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是我疏忽,忘了山間風大。青云。”
趙明旭喊了一聲,不知道在哪的青云突然出現,手里還拿著一件雪青色滾絨邊的披風,趙明旭接了過來,親自披在了方明珠身上,期間和方明珠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方明珠猶如被火燙到了一樣迅速收了回去,目光羞澀。
趙明旭只是笑笑。
一只鴿子撲棱著落在青云腳邊,青云抽出系在鴿子腳邊的紙條,看了一眼:“公子,家中來信了。”
“既然趙公子有事在忙,那明珠先告退了。”方明珠極有眼色地提出了離開。
“家中急事,擾了賞花的興致,方小姐見諒。青云,替我送方小姐一程。”
等青云將主仆二人送至山下再返回,就發現趙明旭的心情不太好,嘴角的弧度都往下了幾分。
趙明旭把手里的紙條扔在地上,一向從容的臉上難得帶了點戾氣:“柳遠安是怎么做事的,居然給我捅這么大的婁子!”
青云不敢接話。
“不出三天,奏折一定會送到父皇手里,我要好好想想該怎么辦。”手下的這些人真是漸漸被養大了胃口,看不清自己的分量,這種大事居然敢欺瞞不報。
趙明旭輕輕敲著桌子,臉上的表情慢慢柔和,又恢復到一派和煦溫柔的樣子,好像剛才的發怒只是一時的錯覺,他負手走到院中,抬頭看著蒼茫無際的天空,眼睛里閃爍著充滿野心的光芒。
青云知道,這是三皇子心中有了決斷。
“準備下山吧。”
回去的路上,青云騎馬走在趙明旭身邊:“屬下有一事不明。”
很多時候,趙明旭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因此不吝于向青云解惑:“什么事?”
“那方家就是個不入流的家族,主子何以對方明珠另眼相待?”
“方家無用,可宋淵有用啊。”
青云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
皇上有意栽培宋淵,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再加上對孟丞相的日益不滿,宋淵接任丞相一位可謂是板上釘釘的事,可謂前途無量,三皇子想要拉攏宋淵也不難理解。
趙明旭道:“此前我一直以為父皇能順著母妃的意思下了一道荒謬至極的圣旨,是因為對母妃的寵愛,后來才發現,父皇或許還存了試探宋淵的意思。”
“現在又多了一種可能,父皇這么輕易就把宋家的女兒許給沈獨,或許也是怕我對她起了念頭。畢竟父皇正當盛年,他雖然疼我,但也不希望我羽翼過豐。”
趙敬光此舉,可謂是一舉多得啊。
“不過我要謝謝父皇,他把宋瑜瑾許給了沈獨,不也是絕了太子的一條路嗎?畢竟,我可不敢保證,皇子側妃比太子側妃更有吸引力。”
不過現在,他遇上了方明珠。
借由方明珠,他照樣可以和宋淵扯上關系。趙明旭嘴角上揚,那件披風上故意留下了他身份的信息,方明珠,可別讓他失望啊。
談話間,二人騎著馬入城,街邊一個捏泥人的小販引起了趙明旭的注意:“青云,去捏一套泥人帶回去給小七,你多去陪陪他聊聊天。”
青云聽明白趙明旭話里的意思,下馬朝著捏泥人的走去。
趙明旭此人,溫和淡雅如謙謙君子,為人孝悌,親近兄弟,卻沒有人知道,這位儒雅君子的內心,冷如磐石,七皇子在人前的驕縱無禮,都是這位最疼他寵他的哥哥故意縱容和引導,而青云,就是那個常常在七皇子面前說起三皇子的事,默默引導的人。
方明幼的田莊在城外三里,院墻比尋常人家要高上三分,一眼望去,十分醒目。門口拴著兩只兇惡的狼狗,綠油油的眼睛兇光十足。
方明幼被提溜著上前,那兩只狗認識他,搖了搖尾巴,對著不認識的宋瑜瑾三人齜著牙齒,發出威脅的嗚嗚聲。
“一邊去!”方明幼一腳踢在狗屁股上,狗腿地把人迎進門去,一邊高聲嚷嚷起來:“人呢,都死哪去了,快給我滾出來!”
三個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嗑瓜子的婆子匆匆跑了出來。
“方少爺,你來了。”
“少廢話,把門打開,把屋子里的人都叫出來。”方明幼對著宋瑜瑾諂笑,只希望她能看在自己聽話的份上,饒了自己。
婆子有些奇怪,為了防止這里面的女人逃跑,圍墻特意加高過,門口養了狗,平時人也各自關在自己的屋子里,每天只允許一個人出來院子里晃悠,還要由兩個婆子跟著,剩下那一個帶著鑰匙離得遠遠的。
方明幼過來想要誰陪,就去誰的屋子,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把一群人都放出來,況且還有幾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在。
雖然心中犯嘀咕,婆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去開門,沒一會就驅趕著十來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少女走了出來。
少女們大多神色蒼白,眼神空洞,出了門見了人也無動于衷,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只有一個杏色衣服的女孩,一看見方明幼就露出怨毒的神色,抄起旁邊的一塊石頭帶著同歸于盡的氣勢沖了過去。
可惜細弱的少女根本不是三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按在地上,少女不死心地在地上撲騰,那吃人的眼神狠狠地瞪著方明幼,一個婆子上前結結實實掄了她兩個耳光,少女一聲不吭,只惡狠狠地看著方明幼。
“住手!”宋瑜瑾看得皺眉,上前推開幾個婆子,幾個婆子不知道宋瑜瑾的身份,但看方明幼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不敢得罪,只得松了手,宋瑜瑾把少女扶了起來:“別怕,我帶你們出去。”
“你能帶我們出去嗎?”一個低著頭的女孩空洞的臉上突然有了神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急切地看著宋瑜瑾。
她還有爹娘,還有弟妹,還想要出去和他們重聚!
有人低聲哭泣了出來:“出去又能有什么用,我哪還有臉見人。”
這一句話就像是一個開關,更多的女孩哭了出來,剛剛出現在臉上充滿希望的神采變成了凄苦和絕望。她們被關在這里許久,早就沒了清白,即使回家去,也只能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還要連累家人被恥笑。
更別說那些一早就被擄來的,在這里已經待了三年,家里如今是什么境況都不知道。
站在一群遭遇悲慘的少女中間,宋瑜瑾又悔又恨,要是她能夠早些發現方明幼背地里做的這些事情,何至于讓這么多的人受苦。
沈獨察覺到宋瑜瑾的情緒,握住她捏緊的拳頭,無聲地安慰她,宋瑜瑾長舒了一口氣:“沈獨,麻煩你幫我把這幾個惡婆子綁起來,我要帶她們回去見我爹。”
“好。”沈獨言出必行,三個婆子在他手下毫無反抗之力,輕輕松松就被綁了手塞了嘴丟做一堆。
賀子軒抓住趁幾人不注意悄悄往后退的方明幼:“跑什么,你也一起去見宋大人吧。”方明幼苦著臉和賀子軒求饒,賀子軒直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方明幼弓起身子,像一只蝦米,臉色扭曲,再也說不出話來。
眼睛就跟粘在方明幼身上似的杏衣少女,一張蒼白瘦弱的臉上,黑漆漆的眼睛透著森森的冷意,突然有了反應:“宋大人?”
“是,我帶你們去見我爹,讓他為你們做主。”
“宋淵?”少女喑啞的聲音像是被銹蝕的鋸子,粗糲刺耳,她轉過臉看著宋瑜瑾,突然掐著宋瑜瑾的脖子,一雙眼睛紅得滴血,聲音凄厲:“你就是宋淵的女兒,我殺了你,殺了你!”
沈獨一記手刀劈在少女頸后,少女頓時軟倒在地,旁邊傳來一聲驚呼:“你是宋淵的女兒,她是不是來殺人滅口的!”
“是啊是啊。”剩下的女孩擠做一團,警惕地看著宋瑜瑾。
不怪她們會這么想,方明幼經常吹噓他之所以能夠如此膽大妄為全仗著背后有宋淵撐腰,在這些人眼里,能包庇方明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連帶著宋淵都被她們恨透了,宋瑜瑾是宋淵的女兒,一定也黑透了心肝。再加上那個和她同來的臉上有疤的男人只動了一下手,杏衣少女頓時沒了聲息,就和死了一樣,簡直就是殺人滅口的手段。
宋瑜瑾解釋:“你們誤會了,這件事和我爹沒有關系,此前我們根本不知道方明幼打著他的名號為非作歹。”
對面沒有人說話,但看著她的眼神明顯透著不信任。
宋瑜瑾想了想:“我爹絕不是你們想得那樣,你們跟我回去,讓我爹替你們做主,你們若還有親人在世的也可以說出來,我讓人去幫你們尋找。”
宋瑜瑾說的真摯懇切,有人忍不住動搖,最開始和宋瑜瑾搭話的女孩站了出來:“我是穆家村的人,我爹在城中開了一個雜貨鋪,你快幫我去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