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看見了，也只是笑笑。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宋瑜瑾在桌邊坐定，開口質(zhì)問道。
攤主反問：“姑娘覺得我們是什么人？”
宋瑜瑾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年少的攤主，想從他的臉上看出絲毫的情緒，可他臉上只有一如既往的憨厚笑容。
“我以為你和那老先生是祖孫。”茶攤上攤主對說書的老人十分關(guān)照，而且也沒有對待一般客人那樣過分熱情的態(tài)度，剛剛進門時還態(tài)度自然的為盤腿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提鞋，顯然生活在一起很久，再加上年紀懸殊，的確很像是一對祖孫。
只是這屋內(nèi)的擺設(shè)，絕不是一個賣茶水為生的人能買得起的，還有那群地痞，為什么追到了門外就停手了，是在忌憚什么嗎？
想起攤主曾經(jīng)說過王大住在城西的小巷子里，再加上這間藏在巷子深處的閣樓。宋瑜瑾心頭一動：“你就是王大！”
“呵呵。”攤主笑了兩聲，“姑娘倒是洞察入微，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位才是王大。”
宋瑜瑾驚訝的看去，藤椅上的老人在桌角敲了敲煙灰，笑呵呵地開口：“姑娘找我做什么啊？”
宋瑜瑾怎么也想不到，本以為為虎作倀兇神惡煞的王大居然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笑容和藹的耄耋老者，甚至在茶攤上做一個不起眼的說書人，一時愣住了。
“姑娘找我做什么啊？”王大又問了一遍。
宋瑜瑾壓下心中的心思道：“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王大用手里陳舊的煙桿敲了敲桌面，用眼神示意宋瑜瑾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宋瑜瑾一摸腰間，面露尷尬。
她們兩個的錢袋在混亂中不知道丟到哪去了，就連她一直拎在手里的……壞了，她偷偷拿出來的相思鳥也在剛才被她給扔了！
想到宋淵生氣的后果，宋瑜瑾打了個冷噤。
“這……能寫欠條嗎？我身上的錢都弄丟了，等回家我再給你送過來，你看行嗎？”
王大不置可否地笑笑，十分好脾氣的問：“姑娘想問什么啊？”
宋瑜瑾道：“禮部書令史方超的女兒方明珠是不是找過你？”
王大想了想：“的確有這么一位大小姐，是我這兒的老主顧了。”
老主顧？看來已經(jīng)往來已久啊。
宋瑜瑾語氣微冷：“她都讓你們做些什么？”
“只要出得起價，我們什么都做。”王大表情和善，眼角的皺紋像一塊干枯的樹皮，他像一個普通的年邁老人一樣無害，脆弱，沒有一點殺傷力，但宋瑜瑾總覺得有什么地方，透著一股違和感。
宋瑜瑾握緊了拳：“方明幼，你知道這個人嗎？”
“知道，剛剛接下的一樁生意，就和他有關(guān)。”王大問什么就說什么，“他逼死了一家農(nóng)戶的女兒，那家人鬧著要告官，方大小姐送了銀子過來，讓我們叫那家人閉嘴。”
“那你們會怎么做？”
王大呵呵一笑：“不過是些小打小鬧，讓他們?nèi)兆舆^得不太舒坦而已，等他們一家在這里過不下去了，通通滾蛋事情也就結(jié)了。要是還冥頑不靈，那就要送他們回老家了。”
豎著耳朵的聽夏聽不下去了，宋瑜瑾或許聽不懂，但曾經(jīng)在人牙子手里待過的聽夏知道“回老家”是有些地方的土話，意思就是要殺了他們！
“表小姐怎么會這么殘忍！”
王大的眼神微微一動，又很快掩蓋在他無害的微笑里。
“姑娘少見多怪，方小姐使喚我們做起這種事來可謂是輕車熟路。方明幼這幾年下來強搶回去的女人，至少有十來個，通通被他養(yǎng)在一個莊子上，這里面有家人滋事的，都是我們解決的。”
王大絲那種把人當(dāng)牲口一樣的語氣深深地激怒了聽夏：“你們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不怕報應(yīng)！”
聽夏小時候就是被人販子拐走的，他們把拐來的小孩當(dāng)牲口一樣，非打即罵，經(jīng)常不給吃喝，餓死病死都是常事，還有些模樣好的小孩，則被挑出來賣到青樓戲院或者是達官貴人手里做個玩物，她眼睜睜看著一個被有錢人買下的小孩想趁機逃跑，在所有人面前活生生被打死。
正是因為兒時的這些經(jīng)歷，所以她對這種不把人當(dāng)人看的事情十分仇視。
王大絲毫沒有被指責(zé)的憤怒，看了一眼似乎有話要說的宋瑜瑾，語氣平和得仿佛就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不過是帶著手下的兄弟討生活，姑娘別在意。”
一句討生活，讓把宋瑜瑾勸阻的話咽進了肚子里，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重。
這個王大雖然白發(fā)蒼蒼，卻十分敏銳機警，一眼看穿了她想說什么，而且能一針見血地堵得她啞口無言，還有聽夏說出口的話也沒有讓他的心情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從頭到尾都以同一個表情對著她們，以及他對所作所為的冷淡。
終于知道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哪里，這個人，字里行間都露著心思深沉，手段狠毒，絕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無害！
宋瑜瑾霍然起身，在聽夏奇怪的眼神里朝著還想再說什么的聽夏搖頭，然后對王大道：“既然事情已經(jīng)問清楚了，那我們就告辭了，銀兩明天我會讓家仆送過來。”
兩人就要往門邊走。
王大瞇著眼睛，笑容可掬道：“干我們這行的，向來都是錢貨兩清。”
聽夏不滿：“我家小姐都說了會把錢送來的，你還擔(dān)心我們賴賬不成！”
宋瑜瑾僵住：“你這是什么意思？”
“從我手里買消息，向來都是先交錢后交貨。”一陣吱吱呀呀的響聲過后，王大終于從那張寬大的藤椅上站起來了，他趿著鞋子，在宋瑜瑾警惕的視線里慢悠悠地走近。
昏暗地燭火下，王大原本和藹的臉龐在明滅之中變得陰險和奸詐：“貨給你們了，錢我就收走了。”
“我身上沒有……”
宋瑜瑾往后退了幾步，目光觸及守在門口的攤主，得到一個帶著傻氣的笑容，頓時明白了。
王大口中的“錢”就是她們兩個！
聽夏慌了，色厲內(nèi)荏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王大搖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其實剛才這小丫頭喊表小姐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有幾分猜到了宋瑜瑾的身份，這都城里和方家沾親帶故的也就那么幾家人，稍微一想也就知道了。
不過看這副打扮就猜得出來兩人是背著人偷偷溜出來的，估計沒幾個人知道她們?nèi)ツ牧耍隽耸轮荒芄肿约旱姑埂Ｍ艘蝗f步講，就算真的查到他頭上他也可以推說不知道，反正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過一句她們的來歷。
唯一能逃跑的出口被人守住，面前又有一只笑面虎虎視眈眈，宋瑜瑾深吸了幾口氣：“想必你也能猜到我的身份，現(xiàn)在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你抓了我們，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讓我家里人找來，可就毀了你這大半生的營生，得不償失。”
王大不為所動：“我只相信握在手里的好處，你身邊那位小姑娘嫉惡如仇，要是放你們回去了，趕明兒你們帶著人來端了我的老窩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怪不得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們走。”宋瑜瑾恍然大悟，王大先是收留了被嚇壞的她們，以假面示人，故意讓她們放松警惕，又以回答問題為誘餌，讓她掉在了他的語言陷阱里，環(huán)環(huán)相扣，果真是老謀深算。
“我可從來沒答應(yīng)過寫欠條。”王大笑呵呵的指出宋瑜瑾的錯處，“姑娘還是太小看我們這些市井小民了，許是姑娘出身不凡，習(xí)慣了高門深宅間的勾心斗角，看不起我們這些下九流的手段。”
宋瑜瑾無話可說，一開始她就以為王大不過是個空有武力的莽夫，沒想到是個心思縝密步步為營的獵人，早就布好了陷阱，只等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王大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差不多也該生效了。”
宋瑜瑾還沒明白這話里的意思，眼前一陣模糊，手腳發(fā)軟地倒在了地上，一旁的聽夏也如她一樣，栽倒在地。
宋瑜瑾捂著腦袋，艱難地保持清醒，怎么回事，攤主倒出來的水她明明一滴也沒有沾，怎么就被下藥了呢？
王大模糊的輪廓出現(xiàn)在宋瑜瑾的視線里，失去意識之前，她聽到一個聲音道：“那是因為摻了迷藥的不是茶水，是油燈啊。”
眼看兩人徹底沒了聲息，攤主動作熟稔地從柜子里拿出另外一盞油燈點上，把原本的油燈熄了收好，臉上還是一貫老實憨厚的表情，任誰也想不出長著這樣一張臉的人做的卻是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
宋瑜瑾不知道，王大手里油燈的燈芯都是特制的，里面含了無色無味的迷藥，點上之前，他們都會先服下解藥，才能在不知不覺中迷倒那些無辜的人。
王大拍了拍手，巨大的衣柜從里面被打開，里面沒有一件衣服，只有一道門，門那邊隱隱飄來女子嬉笑之聲，還有濃濃的酒香脂粉的味道，似乎是青樓的模樣。
而打開門的人虎背熊腰，滿臉橫肉，正是不久前追著宋瑜瑾和聽夏不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