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莊內,蕭灼看著江映雪,他終于確定了江映雪確實不是鬼魅,而是鬼仙的前身――鬼靈。而江映雪也同樣看著他,目光清澈無暇,似是不清楚蕭灼為何這么看著她。而兩人的周圍,江家冤魂早已重新蟄伏,只剩下徐世績和王君可,以及不知是否知道周圍之事的翁老伯還在一旁。徐世績和王君可同樣注視著江映雪,只不過這次,他們倆在心里都秉持著眼前女子并非常人的念頭,才能沒有像上次那般迷失心神。
“徐道兄,王莊主,有勞你們先出去一會兒。”
“啊!”
“啊?”
徐世績和王君可聽到蕭灼這么一說,也有些搞不懂蕭灼什么意思,江映雪都沒說讓他們離開,蕭灼為何又急著讓他們走。
“有些事情,兩位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人鬼殊途。”徐世績和王君可聽蕭灼這么一說,才意識到蕭灼與他們的不同,江映雪既然并非常人,所涉及的事自然也不是常人該知道的,蕭灼這么做,倒也不算做錯。
等到徐世績和王君可一離開,蕭灼才走上前去,執禮道:“映雪姑娘,在下蕭灼,心中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姑娘,還請姑娘告知。”
“公子但說無妨,今日白天我觀公子自戲樓而去時行色匆匆,晚間又感知到我家人提前現身,這才匆匆而來,此刻方知是公子破去了這莊上風水格局,說起來我還要向公子道聲謝謝呢!只是他們提早出現,給公子添了些麻煩,還請公子見諒!”吐氣如蘭,清和悅耳,江映雪的聲音,一如她所表現的氣質一樣美妙。
然而也正是江映雪的這一番話,讓蕭灼心中多了幾分不解,既然江映雪知道五柳莊風水格局怪異,難道就沒想過破去之法嗎?當然他也情知五柳有血珀為附,尋常之人斷難破除,但是江映雪畢竟已經有了靈識,又有八十多年的修為,就算自己做不到,要尋找能破去之人,恐怕也不太難。
“這么說,姑娘也知道此地風水格局有異?那姑娘可知這風水格局又是如何形成的?”蕭灼盡量的把問題說的簡單易懂些,生怕江映雪因記憶不全理解不了。亡魂只能記得自己最執念的事,映雪雖然已經朝著鬼仙發展,蕭灼還是不敢保證她記得死前之事。
“這莊上風水怪異我確實知道,當年夫君將我的魂魄帶回來以后,就曾找過無數奇人異士,妄圖解開這莊上束縛,可最后都不過是無用之功。后來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一個姓柳的道士,才知曉這風水格局的厲害,可是那道長雖然知道其中厲害,卻因自身修為所限,還是無力解除束縛。”江映雪訴說著,絕世的容顏之上也多了幾份愁容,聽的蕭灼也有些忘了自己的初衷。
“那后來呢?”蕭灼忍不住問道,可是江映雪的悲戚之色,也隨著他的問話又多了幾分。“后來那道長雖然自知無力破局,卻承諾我夫君:即使他傾盡畢生之力,也定會將莊上格局破除!于是他又回山繼續修行。可是十年之后,當我夫君再去尋他時,他卻已經離開人世。當時又恰逢我家人的魂魄因無法離開莊子而生出怨氣,繼而轉化作厲鬼,夫君只好陪著我在此每夜安撫家人,直到如今。至于這莊子風水形成于何時,我并不知道,我也曾問及夫君,可他從不告訴我。”
眼看著江映雪滿臉的不解,蕭灼心里清楚她的夫君為何不告訴她,卻也沒有打算說破。有道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江映雪雖然已入鬼仙之道,但離超脫紅塵畢竟還有些距離,只要還沒有位列仙班,作為鬼靈的她一旦受到一些非比尋常的刺激,還是有可能墮入魔道。由此可見,江映雪的夫君對于仙鬼之事,應該也是知曉一些的。
“那敢問姑娘,您的容貌可是天生的?”蕭灼此時終于想起自己最關心的事,急切的想知道江映雪到底和他姑姑有什么淵遠,也就不再問其他的事。
“公子為何如此相問?莫不是這世間還有人與我長的一樣?”江映雪聽蕭灼這么一問,原本平靜的臉上,終于顯現出一起驚詫。
“不瞞姑娘,姑娘的容顏,與我姑姑可謂是一模一樣,所以在下為了了解清楚個中緣由,才對這五柳莊之事格外盡心。”蕭灼如實回答,江映雪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雖然不清楚你姑姑為何與我長的一樣,不過在我有了靈識之后,我確實一直是這個容顏,至于有靈識之前長什么樣子,我還真不清楚。”
“那姑娘當年又是如何離世的?”蕭灼對于江映雪不記得自己容顏之事,并不過于執著。因為人的魂魄離體之后,記的最深的,只有自己最惦念的事或人,就算江映雪現在有了靈識,能回憶出來的東西,恐怕也寥寥無幾。所以,就算他現在再怎么追問,恐怕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我是如何死去的嗎?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當年我回家省親,原本還在路途之上,可是有一天醒來之后,就看到地上躺著自己的尸身,驚慌之下就連忙用了夢里的法子開始修煉靈識,直到一年后夫君找到我……”
“姑娘!等等!你剛才說夢里的法子,這又是怎么回事?”江映雪還要繼續往下說,卻被蕭灼連忙開口打斷。
“那是在我死去的前三天,那些天每當我入睡以后,就能夢見一個女子,她在夢里教我一些奇怪的東西,說人死后按照那個法子練習,便可以擺脫生死。我這些年一直都在練習,果然有了些效果,雖然我不知道有沒有擺脫生死,但至少護得了我夫君一生無虞。”江映雪說道此處,面上也顯出一絲欣喜,可是蕭灼的心里,卻是翻起了滔天波浪。
修煉鬼仙之法一如那夜黑無常所說,世人喜神惡鬼,修習者更是鳳毛麟角,縱是道門中人,十人之中都未必有一人修習,更何況尋常凡人。而教給江映雪修煉鬼仙方法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若此人真是出于好心,江映雪歷經八十年,不是早該位列仙班了嗎?
“江姑娘。”蕭灼繼續問道:“你去世之前有什么不尋常的事發生嗎?或者遇到過什么怪異的事,或東西?”
“怪異的事?”江映雪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沒有。我與隨從駕馬車而回,一路走來都平安無事,及至我死前,除了那種夢,并沒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那怪異的東西呢?人、動物、花草、器具都算!”蕭灼不死心的追問道。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就算江映雪命中注定要成為鬼仙,那么之前也必定會遇到一些奇人。
“我……撿過一只貓!”江映雪躊躇的回答,語氣也并不堅定,似是不相信那只貓是導致自己死亡的元兇,可是聽了她的話,蕭灼的神經卻立刻緊繃起來。“我記得當時馬車突然停住了,我問車夫怎么回事,車夫說是一只貓擋住了去路,我心下奇怪:一只貓怎么能擋住馬車呢?于是就下車看了看,果然看見一只通體橘色的野貓,站在官道之上擋住了去路。我心里有些喜歡它,就沖它招了招手,結果那只貓真的就縱身跳進了我懷里,我高興之下就把它帶上了。”
“可是也就是你撿了那只貓以后,你便開始每天都夢見那個女子,是嗎?”蕭灼開口接上了江映雪說的之后的經歷,而江映雪也果然接了一句:“好像是的!”
蕭灼心中的謎團大體算是解開了,雖然江映雪本人恐怕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蕭灼已經了然于胸。魂魄投胎轉世可以沒有肢體,大不了來世先天殘疾;可以看不見聽不到,大不了來世先天聾啞不聰;可是無論如何,絕不能沒有臉!無臉的魂魄,陰司不會收容,就算收容也只能是永駐枉死城,除非魂魄自己想辦法找回臉,才能正常投胎。而那只雪白的貓,正是看上了江映雪的容顏,才以妖法殺死了回家省親的江映雪,并將江映雪的臉取了下來,為了能夠長期使用,貓妖便在夢里教會了江映雪如何修習鬼仙,因為臉的主人一旦魂飛魄散,那張臉也會跟著消失。而江映雪若是修成鬼仙,也就不用再投胎轉世,而且就算江映雪再修煉十年百年,恐怕也是無法憑自己的能力,從那只貓手里找回自己的臉的!如果事情果真是這樣,那他現在京城的姑姑,多半就是那只橘貓了!
蕭灼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如果他姑姑真的是貓妖真身,一旦大隋國運崩塌,蕭家豈不是成了罪魁禍首,到時候千夫所指,蕭氏一族必將背負千古罵名!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沒想到千年前蕭家先祖的典故,居然又在此刻重演!
“江姑娘,你去世之后見到自己尸身,真就沒有看過自己長什么模樣?”蕭灼想及此事對蕭家的影響,問這話時也沒有看向江映雪,不過江映雪也并沒有立刻回答他。
過了一會兒,蕭灼整理好思緒,見江映雪一直沒有說話,才抬頭向江映雪看了一眼,然而此時的江映雪卻早已不是原先那般出塵模樣。原本粉雕玉琢的容顏,此刻已是面目全非,整個臉上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的傷痕,一深一淺猶帶著汨汨鮮血布滿整個臉龐,仿佛生前的這張臉,竟是被一刀一刀剝去一樣。
“啊!我的臉!”伴隨著一聲哀嚎,江映雪的臉上的鮮血仿佛又溢出幾分,整個人也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一股黑氣也慢慢從頭頂向下蔓延開來。蕭灼這才知道,江映雪對于自己的容顏不是記不住了,只是不愿提及,久而久之可能真的記不清了,今夜被自己再次提及,才又回想起過往之事,結果竟導致江映雪幾乎墮入魔道。
“江姑娘,醒醒!不要再想了!”蕭灼在一旁連聲勸慰著。
噗!此時江映雪的身后,久久未動的翁老伯突然自口中吐出一口鮮血,鮮血沾染在須發上,紅白相間,分外醒目。蕭灼放眼過去,發現此時翁老伯手中木偶的容顏,竟也變得和江映雪一般無二。
“映雪!”翁老伯含混的叫了一聲,人也緩步走了過來,等走到江映雪身后,翁老伯張開雙臂將那個倩影擁入懷中,道了句:“映雪,我還在你身邊。”
痛苦的身影慢慢變得安靜,縈繞在江映雪周身的黑氣蔓延至腰身處時,也開始慢慢消散,當白色身影再次重現在院內時,還是那么曼妙,還是那么芊芊動人,唯獨那一張臉,始終低垂著,再未讓蕭灼和她身后之人看見。
難道翁老伯就是江姑娘的夫君?蕭灼此時方才驚覺,之前他僅從外觀長幼判斷,從未往這一點上想過。可是現在來看,江映雪八十年修為在那里擺著,翁老伯也須發皆白,恐怕也有一百多歲了,兩人的年歲折合之下,八十年前的江映雪正值二八芳華,而翁老伯不也是少年風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