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該怎么跟你說。”

盛若蘭往咖啡里面繼續加糖，加的幾乎都沒辦法溶解了，端起來喝了一口才勉強滿意，她說，“得從二十多年前開始說了吧，那個時候我也才四五歲的樣子，沒有什么印象，但我哥哥是知道的，你可能也聽過，蘇北昭陽化工廠的大爆炸……”

聞言，陸昭昭露出錯愕的神色。

蘇北昭陽化工廠大爆炸，是二十多年前震驚全國的第一起化工廠爆炸事件，她那個時候年紀也小，但是這新聞這么多年來一直都作為一次警鐘不斷的在新聞里被提及。

臺風海嘯是天災，而當年的昭陽大爆炸是人禍。

誰能想到呢，一群化工廠的員工一塊兒私拉電線吃火鍋這么荒唐的原因，最終引發了那場死傷超過千人的大爆炸。

而她也聽聞璐說過，厲風行的父親就是在那場大爆炸中被殃及去世了。

可這跟冷秋有什么關系？

“你知道冷秋十歲以前叫什么名字么？”

盛若蘭的聲音有些沙啞，幾乎找不到一點從前尖銳刻薄的影子，在她不急不緩說出的話里，將這二十多年來許多事情穿在了一起。

“他叫顧遠森。”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陸昭昭神色一滯。

從前還沒遇到盛若蘭的時候，她和冷秋交往，冷秋總讓她叫自己阿遠，說是小名。

“二十多年前，化工廠爆炸最后查出的原因，是工廠的安保隊長帶人在燃氣管旁邊吃火鍋，那個安保隊長的名字叫……顧文。”

顧遠森，顧文。

陸昭昭怔怔的看著盛若蘭，已經隱隱猜到了什么。

顧文是顧遠森的生父，二十多年前那場大爆炸里，一千多人的死亡最終都落在了顧文的頭上，但顧文也在這一千多人當中，人死了一了百了，可活著的人卻替他背負了所有的責任。

年僅十歲的顧遠森跟著母親受盡了白眼，所有的親戚唯恐避之不及，母親走投無路，也為了兒子以后的前程，改嫁給了政府當官的老同學，時隔一年后，丈夫工作變動，遷到南城來。

換了一個環境之后，從前日子的陰霾逐漸散去，直到顧遠森十五歲的時候，偶然聽到了繼父和朋友的對話，得知了當年化工廠爆炸的真相。

根本沒有什么吃火鍋的事情，化工廠的爆炸，完完全全就是燃氣罐沒有及時更換導致腐蝕老化，直接引發了爆炸，而在此之前，作為安保隊長的顧文已經多次向上級提交了檢驗申請，均未得到回復，一拖再拖。

“一千多人的爆炸案，出事之后我父親足足一個月都沒回家，這件事是我對當年大爆炸的唯一印象，”盛若蘭的聲音很悶。

蘇北昭陽化工廠當年是公私合營的第一批化工企業，盛氏集團被當地政府招商引資進去，合作開發的一個項目，所以出了事，不光是盛氏集團要遭殃，當地的政府官員全都要跟著遭殃。

所以他們想出了這么一個辦法，找個替死鬼。

可現場死了那么多人，推卸到誰身上合適？

那個時候，有人提議顧文，而提建議的這個人就是冷秋的繼父，他父母當年所謂青梅竹馬長大的朋友。

顧文背了黑鍋，顧家母子走投無路，這個時候他再去噓寒問暖，就算是考慮到兒子，從前性格強勢的顧母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以后的人生了。

聽到這里的時候，陸昭昭已經手腳冰涼，甚至有些發麻。

她此刻才明白，出事的那天晚上，盛若蘭為什么在電話里又哭又笑的說她和冷秋兩個人忍辱負重，當時她怕是以為自己也知道這個事情吧。

“他恨我，恨我們整個盛家，所以他跟我結婚完全是為了報復，為了給他父親討回一個公道。”

盛若蘭的聲音聽不出一點的情緒，平靜的可怕。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盡管問這個毫無意義，可是陸昭昭還是問出來了，她寧可這些都是假的，也不愿意相信冷秋這些年步步為營就是為了今天。

“你覺得盛氏集團、我父母我哥哥現在都變成這樣了，我還能繼續安安心心的當我的大小姐，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去查么？”

只有提到父母兄長的時候，盛若蘭的聲音是艱澀的，帶著隱忍壓抑的情緒。

被父母兄長護了三十年，可父母兄長卻因為自己識人不慧全都遭殃，面對董事會的指責，面對親戚朋友的冷眼，再也沒人護著她了。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所以你知道他從來都只愛你一個人，只是要做完這件事而已，從前是我沒看明白，看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祝你們白頭到老。”

說完最后一句話之后，盛若蘭拎著包走了。

剩下陸昭昭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陽光撒在后背上，春日的寒氣即將消失，夏天快來了，可她卻覺得冷的過分。

從餐廳出來后，陸昭昭開車回家，原本想回去拿些衣服，穿過市中心的時候看著拿些鱗次櫛比的大廈卻覺得分外的陌生，她從前待過更加繁華的地方，原以為自己對這些已經十分熟悉了，可此刻這冰冷的樓高讓她一刻也呆不下去。

紅綠燈過后，她右轉直接去了泗水。

她想好了，等泗水的項目一結束，就從嘉騰辭職，離開南城找個偏僻的村莊住著，住多久等住了以后再說。

市中心車水馬龍，在這座城市里，不管多少企業倒閉，都有新的企業崛起，不管多少人死亡，每天都有新生。

夜幕降臨，繁華一切如昨。

凌晨時分，陸昭昭正在泗水的辦公室里加班，外面傳來敲門聲。

“進。”

敲門的是閆明，開了門后神情小心，“陸總，他們說找你問點事……”

陸昭昭抬起頭，看到閆明身后的警察。

“陸昭昭是吧？”

“我是。”陸昭昭猶豫著站起身來，“有什么事么？”

警察進了屋，出示了警官證之后，問道，“我們是南城西城區警署的，有些事需要你配合調查，請問你今天下午一點半左右在做什么？”

“我……見了一個朋友。”

“朋友？叫什么？”

陸昭昭皺了一下眉，“盛若蘭。”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問話的那個說，“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陸昭昭不明所以，詢問道，“怎么了？”

“盛若蘭自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