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能倒回七年前，徐甘一定不會追上沈宗明，非要把那五百塊錢還給他。

但這世上沒有時光機，也沒有后悔藥。

事實就是，因為還了這五百塊錢，沈宗明資助她念完了整個高中。

其實也不算是資助，那幾年里，她一直在給沈宗明試藥，只不過是因為大多數時候身體都沒什么異樣，而生活上又一直過得富足，所以她總覺得自己欠著沈宗明的，總該還，每一筆賬目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后來高二的時候學校來選演員，我被選中去拍了張導的電影，張導說我有天賦，應該走這條路，我決定去考電影學院。”

演藝圈雖然復雜，但是畢竟來錢快，她需要錢。

“他知道我要考電影學院之后，就不讓我試藥了，高三那一年他什么也沒讓我做，給我請了形體老師，讓我全心備考，后來我如愿以償考上了，拿著錄取通知書去找他……”

說到這兒的時候，徐甘忽然沉默下來。

“怎么了？”

“我去京都大學他的實驗室找他，聽到他的導師在罵他，罵的很難聽，后來導師走了以后，他摔了很多東西，我第一次看到他發脾氣。”

沈宗明是京都大學生物系的老師，也是京都大學畢業的學生，一畢業就留校了，一直跟著導師做研究。

學術上的爭論，徐甘不懂，她所能做的就是去詢問發生了什么，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他跟我說，他申請了一個實驗，但是遭到了整個實驗室的反對，那是他的夢想，卻沒有一個人支持，如果這個實驗沒辦法進行的話，他不想在京都大學甚至是京都待下去了，他準備離開。”

“……”

當時的徐甘很依賴沈宗明，她的生活被照顧的太好了，以至于她忘記了，其實自己對沈宗明根本一點都不了解，自己只是他實驗的一個容器而已。

她一心想要報恩，一心想要把人情還清了，而在這個報恩的表象下，悄然滋生的愛意，更是讓她盲目，盲目到放棄了所有的理智。

聞璐依稀覺得這個所謂的‘夢想’才是改變后來徐甘人生軌跡的根本原因。

不出所料，徐甘說，“他在研究基因編輯的嬰兒，需要一個配合實驗的人，女人。”

聽到這兒，聞璐的臉色繃緊了，“你答應了？”

“嗯。”

“那樂樂……”聞璐有些問不下去。

徐甘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歉疚自責，“是。”

沈宗明提出的‘基因編輯嬰兒’當年被實驗室所有的生物系老師都否決了，而幾年后在國際上討論這個科研項目的時候，也是被列入了禁止科研，當時還在網上引起過議論熱議。

誰也不知道，沈宗明偷偷的把這個實驗做了。

徐甘剛考上電影學院，大一都沒讀完，試管嬰兒成功，她休學一年生下了樂樂。

聞璐幾乎已經問不出話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猜測之外，她猜測再多，也絕不可能想得到樂樂是這樣出生的，但一切又都理所當然。

樂樂與尋常孩子不同，雖然身體羸弱，可是心智明顯成熟的多，智商也高的過分，學習能力極強。

聞璐問，“既然實驗成功，孩子生下來了，他就得負責啊，后來你又怎么會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的？”

徐甘抿著唇，聲音很小，“因為樂樂一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臟病，他覺得這個基因編輯的不完美，在他眼里這個作品是殘次的，只能處理掉。”

“處理掉？”

聞璐是第一次聽到一個人對待一個新生兒的方式這么冷酷，竟然用了‘處理掉’這么冷冰冰的三個字。

“當時他的助手是要處理掉的，我求情說以后自己一個人養孩子，絕不告訴任何人孩子的存在，這才把樂樂帶走了。”

后來，就是這五年里東躲西藏的時光了。

她一個做演員的，既要努力去接活兒給兒子看病，又不能太過于高調了，免得引起沈宗明的注意，別人都在拼命的往上爬，就她站在山腳下，得過且過。

樂樂的病情終于不能再拖下去了，窘迫之境，她這才想到了聞璐。

把樂樂送到小別墅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聞家家大業大，要是聞璐肯收養樂樂的話，即便沈宗明有背景，也不能拿聞家怎么樣的。

“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我自己惹得麻煩，可我自己卻沒辦法解決。”

徐甘的一切自責、局促、拘謹，都來源于藏在心里這么多年的這個秘密。

聞璐很久都沒回過神，等回過神之后，她才想起來問，“所以他現在是知道了樂樂還活著？所以要把孩子要回去？”

徐甘點頭，“他說樂樂是他的心血，本來就該屬于他的，我沒答應，請假準備聯系你，跟你說樂樂的事情，可是我剛回南城就發現有人跟蹤我，晚上我住的地方半夜就有電話來，一直有人敲門……”

一切恐怖威脅的方式，徐甘在這三天里都遭受了一遍，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折磨，幾乎崩潰。

“我知道了，”聞璐的神色嚴肅起來，“你別怕，這兩天先住在我這兒，我會想辦法來解決。”

徐甘的眼眶紅了，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哽咽不已，“聞小姐，我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了，真的，除了謝謝和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對你說什么了。”

聞璐百感交集，“你沒錯，是聞家對不起你。”

上一輩的恩怨她管不了，也沒有資格去置評，但父親的確是對徐甘有愧，沒盡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如果當初徐甘有聞家的庇護，也不至于小小年紀就經歷那么多的事。

十八歲的少女能懂什么？遇到一個對她好的人，便依賴上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獻出來，可對方卻是一個理智的成年人，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資助一個女孩上學沒多少錢，但可以得到一個免費試藥的試驗品。

誆騙一個女孩的愛情不需要耗費多少精力，但他可以完成整個實驗室都反對的實驗。

京都大學的生物系老師么？

沈宗明，聞璐反復的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