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入暮了,可能是要下雨了,感覺很悶熱。
我來到喬恩的房間時,他正在翻閱一本當今著名的建筑雜志《Domus》,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書拿反了。
“喬恩。”
我走過去拿掉他的雜志,很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他竟不敢直視我,有些慌亂。他可能一直在逃避關于手術的問題,我很奇怪。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不想手術?我想你在未來的日子里能夠健健康康,你是我的偶像,也是我一生想要追逐的目標,我不希望你有事。”
他睨我一眼,但還是無言,于是我頓了頓又道,“我鼓起勇氣來到你的身邊,就是想跟你學很多很多東西,請你幫幫我好嗎?”
他沉默許久,伸手觸了一下我的臉,嘆了聲,“寶貝,我不喜歡在身體里安裝一個異物,這會讓我隨時都感到恐懼不安。我無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無法去追求更遙遠的理想,你懂嗎?”
“可是,有這個東西會讓你更健康,你為何不愿意呢?”
“因為我父親就是這樣去世的,他身體安裝了異物,終日惶恐不安,以至于最后抑郁自殺了。”
“……”
原來如此!
我終于明白他的顧慮了,他不想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因為他有一樣的心理陰影。如果他克服不了的話,結局就可能跟他父親一樣。
我從未想到我高高在上的偶像某一天會如此脆弱,如此落寞。我想給他很多安慰,可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想起了凌梟,想起了他一身的鋼釘,于是又道,“喬恩,跟你說一個故事,然后你再認真想想好嗎?”
“恩?”他有些納悶。
“我最愛的男人,他當年……”
盡管我不愿意提及當年的任何事,可想著讓喬恩接受醫生的建議,又活生生把那不堪回首的事情回憶了一遍。
“他的體內打了密密麻麻的鋼釘,每一次手術都瀕臨死亡,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承受這些痛苦的,因為那已經超出正常人的承受范圍了。直到有一天方箏告訴我,他是怕死去,怕無人保護我……”
說完這些事,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喬恩默默抹去我臉頰的淚,神色很動容。
我哽咽了好久才平復下來,又道。“喬恩,我聽護士說穆漢德醫生的醫術非常好,他一定會讓你比現在更加健康的。”
“寶貝,讓我想想好嗎?”喬恩伸手擁抱了一下我,長長嘆了一聲,“凌梟一定很愛很愛你,才會為你做那么多吧。”
“我也很愛他。”
“對不起,為了勸我又讓你傷心了一次,他在天堂一定會很好的。”
我點點頭,又哽咽起來。于是喬恩緊緊抱著我,我聽到他胸口傳來不規則的心跳,心里很是擔心。雖說心臟病不一定非得死,但概率那么大,任何事都不那么絕對。
“你餓嗎?我去打包一些吃的來。”我支起頭問他,折騰一天,我似乎都沒有吃點東西,忽然間饑腸轆轆了。
“好,我等你!”
喬恩點點頭,捧起我的臉蜻蜓點水般在我眉心吻了一下。我臉一紅,連忙急匆匆離開了病房。
醫院是有食堂的,但此時好像已經過了飯點,不知道還有沒有。我一路尋了過去,看到食堂里就一個人坐在大廳中央用餐,是個中年男子。他五官普通得令人記不住,而且非常瘦,感覺那腦袋就是覆了一層皮的骷髏,有點恐怖。
我走過去的時候,他抬頭瞥了我一眼,頓把我嚇了一跳。他那眼神好詭異,涼涼的,好像能透視一樣。
我從未見過這種眼神,就像是會讓人淪陷的漩渦,一眼就會萬劫不復。
我慌忙快步走向了餐臺,點了兩份套餐打包。我有種如芒在背的惶恐,感覺這男人在一直盯著我。我小心翼翼用眼底余光看了他一眼,他忽然站起來離開了。
他的身體好飄,那白色袍子套在他身上空蕩蕩的,隨著他的步伐一浪一浪,感覺是幽靈在移動似得。
我拎著飯盒遠遠的跟在他身后,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拽著,有點難受,有點窒息。一直到樓道轉角,他走得不見了,我才恢復了平靜。
我疑惑極了,連忙匆匆回到了喬恩的病房,把飯菜放在了床頭柜上。
“喬恩,我剛才看到一個非常奇怪的人。”我一邊說,一邊把他的床頭拉高,又拉起了病床上的餐臺。
“什么人?”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好奇的問道。
“一個瘦得像骷髏的人,那眼神太可怕了。”我把飯菜都放在小餐臺上,坐在床邊跟喬恩一起吃,還不忘跟他提那個詭異的人。“他走路跟飄一樣,步速也很快。”
“很瘦?走路像飄?”喬恩若有所思的想了會兒,又道,“聽你的形容,他可能是阿塔洛?”
“什么阿塔洛?你認識嗎?”
“阿拉伯最著名的催眠師,就跟你剛才形容的樣子有些像。他曾經在美國的學術交流會上出現過,我有幸去參加了那個交流會,感觸頗深。”
“催眠師?”我恍然大悟,連忙點了點頭,“怪不得我瞧著他的眼神很駭人,原來是個厲害的催眠大師。”
“他的確有那種令人生畏的氣場。”喬恩笑了笑,又道,“我一個大男人看到他都有些心悸,何況是你呢。”
“原來如此呢,他怎么在這個醫院呢?”我又好奇了。
“他在這醫院工作啊,這是迪拜最著名的醫院,這里有很多大名鼎鼎的醫生,所以當年我也慕名而來看了一下病。”
“噢。”
我似懂非懂,催眠師還得來醫院上班么?他們不是一直都獨樹一幟嗎?
據說催眠師言行舉止都異于常人,看那個電影《催眠大師》,里面的徐崢有時候跟瘋子似得,也很嚇人。
所以聽喬恩這么說我就釋然了。
我本想再問一些,可看到飯菜都要涼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了。但這個阿塔洛,的確給了我非常震撼的印象,我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那張毫無辨識度但非常懾人的臉。
喬恩吃了飯過后,精神有些頹靡。我陪他在走廊轉了一圈,他就準備回病房休息了。他很不放心我,叫我去外面的酒店住,我沒同意。我得在這里看著他,萬一他有什么需要呢?
我在病房陪著他到睡著才離開,看看時間都晚上九點多了,想起樓上那個惹人疼愛的小家伙,我又連忙急匆匆上樓了。
剛走出電梯,我就聽到一陣響亮的啼哭回蕩在走廊,我快步走過去,又是那護士阿莎抱著寶寶在走廊哄,可能是小家伙哭很久了,她的臉色看起來很陰霾。
“阿莎,把寶寶給我吧,我抱抱。”
“唉,你終于來了,我都要急死了,怎么哄都哄不住。”
護士慌忙把寶寶遞給了我,跟甩燙手山芋似得。但小家伙一到我懷中就不哭了,瞪著淚眼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偶爾還抽噎一下。
我拉起她的圍兜輕輕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她立馬沖我甜甜的笑了笑,笑得我心都醉了。
“阿,噢,噢……”她張著小嘴不停的跟我講話,雖然我聽不懂,但我知道那肯定是善意的。
護士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看看我,又看看寶寶,“秦小姐,你看寶寶多喜歡你,我真懷疑這是你的孩子呢。”
“這大概是緣分吧。”
我說著忍不住又吻了一下寶寶,她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那滴溜溜的眸子璀璨得跟黑寶石一樣,實在太美了。
“你有工作嗎?要不來醫院當義工吧?這孩子折磨得我兩個月都沒有睡好覺,每天聽到她哭我就害怕,她還影響到別的孩子。”
“我有空就過來,但可能也不是每天都有空。”
我估計等喬恩出院,我們的工作就要正式拉開序幕了。我的首要任務是設計商圈,至于和寶寶的這點緣分,可能是老天爺垂憐我而安排的吧。
阿莎又回病房給寶寶沖了牛奶,我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喂她。她就一邊看著我,一邊抱著奶瓶乖乖的喝奶,一點不鬧騰。
不知不覺間,我竟對她生出了濃濃的疼愛,我真渴望她是我的女兒。
“秦小姐,你一定是個善良的女人。”阿莎有感而發道。
我笑了笑沒回應她,我之所以如此喜歡這孩子,只是因為她跟我的兒子情況有些相似,并不是我愛心泛濫得對任何人都這樣。
“阿莎,你們醫院是不是有個叫阿塔洛的催眠師啊?”
“對啊,他非常出名。”阿莎點點頭,又道,“你問他做什么?”
“我今天在食堂遇到他,覺得好奇而已。”
“他給人催眠收費特別高,而且也不輕易給人催眠的,必須是心理障礙特別嚴重才會。不過他最近遇到一個棘手的病人,讓他很挫敗。”
“棘手的病人?怎么說?”
我一下子好奇了,這催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把一個人的意識強行改變還是怎樣?那么被催眠的人同意嗎?
“據說有人出高價讓他催眠一個人,但那個人非常不配合,他屢次都不成功,意志力強大得令人震撼。”
“還有這事啊?那他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但他催眠術很精湛,估計遲早都會成功的。不過,越是不配合的病人,催眠后的效果就越好。”
“怎么個效果?”
“如果強行要病人忘卻一件事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能實施這種催眠術的人,全球除了阿塔洛肯定找不到第二個人。”
看到阿莎臉上那與有榮焉的樣子,我對那阿塔洛卻生不出絲毫好感。那么陰戾的一個人,他會是好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