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蘇峰執意要陪我去轉轉,但我沒讓。
早上還滂沱的雨,這會已經停了,太陽又悄然冒了出來。A市的天氣就仿佛是個間歇性神經病患者,天氣預報根本拿捏不準。
我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游蕩,心里特別亂。
蘇峰的話太令人震驚了,既然二十年前的事情沒有結案,是否我父母頭上的黑鍋可以取下來呢?可如此渺小我的,何以去撼動世家,去給父母正名呢?
路過公交車站時,我隨意上了一輛雙層觀光車,打算散散心。
上車一看,才發現這一層全都是七八歲的小朋友,有三十來個。他們的穿著都較為樸素,純真的小臉上泛著羞澀的笑容。
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山區的老師組織學生來A市學習交流。今天是周六,就準備帶孩子們去游樂場轉轉。于是我就沒下車,就這樣隨波逐流了,反正跟著小孩子們去游樂場也不錯。
車里本來沒位置了,但幾個靦腆的小孩子一定要給我讓座。我盛情難卻,就抱著其中一個女孩一起坐下了,她在不斷地偷偷打量我。
“姐姐,我好像在書上見過你。”
“……書上?”我有那本事,跑書上去了?
“對啊,學校發的好人好事上面,就有你的照片,你是不是秦諾姐姐啊?你還給我們捐了大樓和學習用具。”
我一愣,仔細看了一下她胸口別的校徽,才知道這就是陳霞所在的那個學校。
這世界可真小!
我頓時激動起來,點了點頭,輕輕捏了下她的小臉蛋。“小妹妹,那你認不認識陳霞阿姨呢?”
“認識,她在我們學校辦了食堂,天天給我們做好吃的。學校用姐姐你捐的錢蓋了新教學樓,特別的宏偉。”
小女孩提到學校的時候,眉宇間透著一股與有榮焉的自豪。我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楚,沒想到陳霞在繁華的都市呆了十多年,真的拿得起放得下,一回家就辦正事了。
這家伙,也沒打個電話給我,我也好招待一下這些孩子們啊。于是我起身去找到了孩子們的輔導老師,想問問陳霞。
領頭的老師叫秦風,個頭不太高,帶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眉宇間透著一股浩然正氣。他應該是個很實在的老師,穿著樸素,講話也客氣,還跟我是本家,我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久聞秦小姐大名了,阿霞這次還特別囑咐我來的時候記得給你打個電話,讓你見見孩子們。你看我一忙就忘記了,真是對不住。”
阿霞?
我瞧著秦風喊陳霞時那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心想他們倆這應該王八看綠豆看上眼了吧?
“秦大哥,你別叫我秦小姐了,陳姐一直叫我諾諾。她現在好嗎?最近我工作太忙都沒給她打電話。”
“挺好的,她承包了學校食堂,請了三個小工一個大廚,也不太累。秦小姐,哦不,諾諾,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捐款動工修建大樓,過年前那場大雪可能要出意外。”
“啊?”
“是這樣的,我們主教學樓已經有四十多年歷史了,一直沒有錢維修。后來學校用你捐的錢建了新的教學樓,同學們就全搬過去了,才剛過去兩天就遇到雪暴,老樓塌了一大半,真是萬幸啊。”
秦風說著還很后怕地捏了下眉,眼底盡是恐懼。“你不知道,當天孩子們正在上課,如果沒有搬過去,那簡直……阿霞嚇得哭了好幾天,想起來就哭。”
這事陳霞沒有告訴我,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學校出了點意外,可能也是怕嚇到我。
我忽然間心里好暖,雖然這份榮譽是他們強加給我的,但我很感動,也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一無是處了。
“秦大哥,你們難得來一趟A市,如果你們方便,我晚上想請大家吃個飯,我很喜歡這些孩子們。”
“這個就太麻煩你了。”秦風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能叫麻煩呢,那就這么說定了,要不然陳姐一定會取笑我的。”
“她不會的,她老在我面前說你好,還說以后結婚了一定要請你來呢,嘿嘿。”
瞧著秦風羞澀的笑容中透著淡淡幸福,我被感動了。唉,所為浪子回頭金不換,陳姐的善良讓她等到了明媚的春天。
觀光車載著我們繞城一圈才往游樂場而去,這是A市有且僅有一個大型游樂場,門票非常貴。
秦風在看到票價的時候愣住了,一臉錯愕。我猜他是沒料到這門票會如此貴,就搶在他前面買了通票。他越發不好意思了,還拿出記賬簿記下了這筆開銷。
看到他實誠的本質,我真心替陳霞感到高興,沉浮那么多年,她總算走出來了。而我呢,卻還在這漩渦中掙扎,卻越陷越深。
游樂場里人聲鼎沸,真可謂人山人海。
今天是禮拜六,來的人特別多,孩子們都擠不上。看到他們期待渴望的小臉,我心里挺酸的,真想為他們做點什么。
只可惜……
我無奈地望著那人山人海的場面,微微嘆了聲。秦風比我更失落,我想他是特別想帶孩子們來享受一下的。
“秦大哥,要不晚上來?晚場可能人會少一些。”
“秦老師,那個人打我,說我是小乞丐,嗚嗚……”
剛才給我讓座的妞妞哭著走了過來,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微胖的婦人,她也帶著孩子,兩人都一臉不屑地看著我們這群人。
“打哪了?老師看看。”秦風蹲下去捧著妞妞的臉仔細看了看,頓時面色一沉,一個箭步朝那婦人走了過去,“你怎么打孩子呢?”
“就打了怎么地?土老帽,普通話都說不清楚還跟老娘理論。”
“你……”
“你什么你,這地方你們玩得起嗎?偷偷鉆進來的吧?還不帶著這些小叫花子滾,別臟了咱們A市的地。”
秦風氣得額頭的青筋都鼓了出來,一雙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然而他是人民教師,不能在孩子們面前丟了斯文。
“怎么,還想打人啊,就你這熊樣來啊,老娘看你這土包子能把我怎么地。”
這婦人叉著腰道,簡直囂張得沒邊了。我義憤填膺地沖上去就想給她一耳光,卻被一只忽然而至的手拽住了。
我怒急地回頭,卻看到凌梟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我身后。他身邊還跟著蘇默飛,此刻他一張臉完全黑成了焦炭。
“一個連自己學生都保護不了的老師,還能算是好老師嗎?”凌梟回頭瞥了眼秦風,又冷冷看向我,“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沖動了?”
“放開!”我甩開了他的手,又回到了秦風身邊安慰,“秦大哥你別理他,他就是個粗人,哪里懂得什么叫保護。”
秦風被氣得不輕,沉默好久才反駁了一句,“我只知道以暴制暴的辦法不能教給孩子們,跟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計較,不過是浪費精神而已。孩子們走,老師帶你們去坐旋轉木馬。妞妞,來老師抱。”
“好耶好耶,秦諾姐姐,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好嗎?”
“好,姐姐跟你們一起。”
我鳥也沒鳥凌梟,他剛才譏諷秦風的話令我非常不舒服,他以為別人跟他一樣狂妄。若真用他處事的方式對待這事,那這女人分分鐘被打成土包子。
不過,當看到孩子們規規矩矩排著隊等坐旋轉木馬卻被跋扈的小朋友擠開時,我心里真的很難受。
國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看不起比自己窮的。
但,接下來的場面令我非常吃驚。
只見得游樂場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走向人群,不一會就看到好多游玩的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直到最后,偌大的游樂場就剩下了山區來的孩子們,那些工作人員一個個陪著笑臉,帶著孩子們去瘋玩。
我愣住了,回頭瞥了眼就在不遠處跟蘇默飛講話的凌梟。見我看他,他很得意地挑了挑眉,黑白分明的星眸璀璨奪目。
這個家伙,低調一點會死啊。
很快,蘇默飛也匆匆離開了。凌梟快步流星地朝我走來,一臉邪魅。
“是不是很感謝我?”
“……”
我必須承認,是的!
聽著孩子們那歡愉的尖叫和笑聲,我特別感動。千里迢迢而來,我能為他們盡一點綿薄之力,感到很開心。
我管不了凌梟是用什么辦法驅走那些人群,雖然霸道了些,但我還是得偷偷點個贊。
“走,我帶你去坐旋轉木馬。”
他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我朝旋轉木馬而去,因為人少,我們很快坐了上去,不過他硬是跟我擠一只木馬。
當悅耳的音樂聲響起,我腦海中仿佛有個模糊的畫面:兒時的我坐在旋轉木馬上,有個小男孩在身后抱著我。
孩子們的精力是無限的,秦風帶著他們把所有項目都玩了十幾遍,他們依然打雞血似得還要玩。
我不敢去玩刺激的,就坐在摩天輪上看風景,當然還有個人在陪著我看,就坐在我對面。
“這就是你資助的學校里的孩子們?”
“恩!陳姐在那邊包了學校的食堂,做得很好。”這些東西,我還是愿意跟凌梟分享的,畢竟當初第一筆捐款出自他的腰包。
“能回歸平靜,自然是好的。”他淡淡道,望了一眼窗外。
天色就要入暮了,天邊的云彩被余暉染得很美,然而這樣的美麗是曇花一現,因為保不定這妖嬈背后就是狂風驟雨,這兩天天氣并不好。
“晚上你請他們吃什么?”
“還不知道,我想請他們吃一頓炸雞,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你真有追求。”他睨我一眼,深幽的星眸中仿佛藏著我熟悉的溫柔,是我看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