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盤腿坐在冰棺一角,手上抱著的是金絲楠木的牌位。
他跟往常一樣穿著黑色的常服,唯有不同的是,曾經黑衣上華麗繁復的花紋黯淡許多,一如他這個人。
他墨色的長發披散,整個人顯得無比憔悴。
顧君訣咬唇。
她從來沒見過這么頹敗的他,哪怕當初在瀟陽城,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也只是覺得他深沉,不像現在這么……萬念俱灰。
是的,萬念俱灰,如果不是他剛才開口說話,顧君訣甚至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顧君訣心里一陣蒼涼,眼淚奪眶而出,再也忍不住。
黎夜大概覺得奇怪,略微挑了挑眉。
不過也僅此而已。
他看她一眼,就又把目光放回到那口冰棺上,一動不動的坐著,像一尊雕像。
“我家這丫頭自小眼窩就淺,踩死只螞蟻都要傷感半天,或許是看見夫人仙逝,觸景傷情,讓你們見笑了。”君景淡笑著打圓場。
他也沒縱容顧君訣繼續哭下去,將她拉到一邊。
黎夜顯然對他的“解釋”并不感興趣,只是漠然點頭,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丟過來。
長風在帶他們進來之后就出去了。
現在廳里只有他們三人,黎夜不說話,其他兩個也不開口,幾人就這么干巴巴的待著,空氣一度安靜。
后來不知過了多久,黎夜大概是嫌他們煩,終于道:“人見到了,你回吧。”
這是逐客令。
他大概是覺得君景這次上門,是專門來看顧清歡的,可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如今只剩下具驅殼。
紅顏逝去,不勝悲戚。
“人生無常,你也節哀。”君景嘆氣,聽聲音真有那么點惋惜的味道。
顧君訣都要被他的演技給氣笑了。
黎夜卻不理會他,只是背對著揮了揮手。
君景忽然像想到什么,又開口,道:“對了,我今天上門是想告訴你,我準備娶婉婉了,就在兩天后,到時候你可以來喝一杯喜酒。”
在黎夜面前,他還是不敢那么囂張的叫她“雙兒”。
他怕他嗅出端倪。
顧君訣心里看不起他,開口卻是附和,“我倒不知道玨哥哥還有這么漂亮的朋友,屆時還請公子賞臉,婉婉謝過了。”
“你這丫頭,干嘛用這么輕浮的眼神看著人家,怎么,色令智昏了?”君景見她老實安分,也放下警惕,打趣她兩句。
顧君訣就故作嬌羞:“哪有,我就是覺得他漂亮。”
“還說。”
原本應該是來吊唁的兩人忽然變成打情罵俏,要是別人在這里,一定會拿掃把將兩人打出去。
可黎夜就像是沒聽見似的,絲毫不理他們,也沒明確表示自己會不會出席兩天后的酒席。
君景當然希望他去。
這種爭奪許久,好不容易勝利的滿足感,將會在兩天后的酒席上達到巔峰。
他要黎夜親眼看著愛妻別嫁他人。
這種感覺一定很美妙。
顧君訣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這個時候,之前出去的長風忽然回來了,他上前兩步,“主子,那個人又來了。”
“讓他滾。”
“是。”
干凈利落的一段對話。
顧君訣不明白他們說的是誰,正巧這時候君景覺得呆夠了,就提出告辭。
黎夜也沒送。
估計他心里是想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兩人出去。
門口,顧君訣看到了沈殊,他被府上的人攔在外面,不讓進門。
他穿著那件他們初遇時內裳邊沿繡著浮生梧桐的黑衣,外披獸皮大氅,皮膚蒼白得好似白紙,眼眸微垂,看不起神情。
顧君訣他們出去的時候,看見黎司淵跟沈殊背對而立,藍行歌在旁邊抹眼淚。
看見他們出來,黎司淵似乎低聲對聲旁的小姑娘說了什么,兩人就走了,也沒有再留給他們什么多余的眼神。
沈殊就這么一個人站在外面,孤獨得有些凄涼。
顧君訣想起自己剛才被所有人排除在外時的感覺,一時心里哀戚。
她不知道極沼之林之后發生了什么。
她是在那很多天以后才醒的。
按照君景的說法,她娘親也在是在她醒來前一天才香消玉殞,宅子里的痛哭聲他隔著幾面院墻都能聽見。
這段時間沈殊經歷了什么,她猜不到,不過看他這疲憊的樣子,這段時間應該過得不好。
“看什么呢,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是個色胚,有好看的男子就盯著看,眼睛都不帶眨的是嗎?”君景見她一直看著沈殊,心里警惕。
在攬住她的同時,又用力捏了捏她的腰,以示警告。
顧君訣皮笑肉不笑,“我就是看兩眼,瞧把你給緊張的。”
“那我不是怕你嫌棄我年老色衰,轉而去垂涎那些俊美少年么?”
“小鮮肉當然比老南瓜養眼,有什么好嫉妒的,而且你就算嫉妒也趕不上了啊,二十好幾的人了,怎么跟人家小孩子比。”
說實話,顧君訣其實不太相信君景只有二十七。
年紀輕輕就這么心理扭曲,一定經歷過什么不為人知的事情。
君景也對她無語。
原本以為這個女人心里在盤算著什么花花腸子,結果說出這么輕浮的話,三兩句話下來,直接把人給得罪死了。
現在不要說挑事了,只怕那位南靖七皇子早就把她厭到骨子里,看幾眼都嫌多余。
果然,他眼神過去的時候,剛好看見沈殊面露不耐的剜過來一眼,那樣子像是要把人給生吃了。
可他身旁那個女人卻渾然不覺,甚至給人拋媚眼。
他可沒見過顧清歡這么這么騷氣的樣子,心里有些疑惑,不過這種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過轉瞬的功夫,沈殊就被她氣走了,不再在門口逗留。
君景看著她,“你是在遷怒他?”
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無法解釋她這莫名其妙的舉動。
顧君訣故作冷戾的道:“如果不是為了給他找藥,我的小肉包怎么會跟他去到沼澤里,又怎么會成為祭品,落到你的手里?”
“……你倒是很寵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