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白驟然間大笑出聲！
“時也！”
“命也！”
“皆是天意！”
“因果循環，命里已定，今日此劫……在劫難逃！”
笑著笑著，他猛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一直背對著他的黑衣人，眼中恨意在燃燒！
“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
黑衣人并沒有理會情緒有些失控的石秋白，而是冷冷吐出三個莫名其妙的字眼：
“我是誰？”
之后，黑衣人就再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想來是在告訴石秋白，一個問題已經問完，他不會再回答更多。
聞言，石秋白也是微怔，他緩緩收斂了眼中的恨意，平復好情緒，再次閉上眼睛。
因為方才的一番激動，石秋白有些氣喘吁吁，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緩慢吃力地說道：“白姑娘，寂滅劍遲早會知道這一切的，你瞞不住。”
石秋白索性也無視了黑衣人的問題。
“告訴我，我是誰？”
寬大黑袍之下再次傳出嘶啞之聲，相較于之前，聽著更加低沉，也更為緩慢，其中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仿佛在提醒著石秋白識時務。
石秋白閉著眼睛輕聲冷笑，臉上的嘲諷之色絲毫不加掩飾，宛若在告訴黑衣人，將死之人還談什么識時務？
只聽他仍是固執而又故意地說道：“為什么背叛？”
被石秋白三番兩次無視自己的問題，黑衣人顯然已是在失去耐心的邊緣，他驀然間轉過頭來，冷冷地盯著石秋白，胸腹起伏不定，黑色斗笠遮擋之下，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眼中洶涌的怒意。
不過黑衣人也明白，即便他將刀放在石秋白脖子上以死威脅，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他索性一揮袖袍，瞬間飛出一物，落在石秋白手上，復又立馬轉過頭去，仿佛不愿多看一眼。
石秋白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手中之物，頓時瞳孔放大，雙目似要瞪將出來！
只見他雙手顫顫巍巍捧著一片枯葉，葉片與其手掌一般大小，通體呈黃色，看上去仿佛就和秋天滿地飄落的樹葉一般無二，但卻并不干燥易碎，反而極富韌性，其上書有三個大字——石秋白！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石秋白瞠目結舌，全身顫抖，雙眼被恐懼占滿，如見鬼魅！
只見他低聲而又緩慢地重復著“不可能”三字，越說越是緊張，越說越是害怕，雙手也跟著越發顫抖得厲害，以至于沒能抓住手中枯葉，而將其掉在了地上。
石秋白一把又將枯葉立馬撿起來，放在自己眼前細看，嘴里仍是重復著“不可能”三字，只是聲音漸大，語速漸快。看著看著復又將雙眼湊近幾分，竟仿似要將那幾個字看穿一般。
到得后來，石秋白雙手已不再顫抖，口中的話語也漸緩漸息，激動的心情慢慢平復，他輕輕撫摸著枯葉上的字跡，每一筆，每一畫，甚至是枯葉上的脈絡，直至他完全安靜下來。
然后，突然在某一刻，石秋白將手中枯葉狠狠揉作一團奮力扔出，聲嘶力竭地叫道：“不可能！”
其聲也悲，其音也哀，盤旋出洞，傳遍涼山！
驚起林中幾多鳥雀，震落山間簌簌積雪。
韌性十足的枯葉在空中復又舒展開來，完全看不出剛剛被揉捏的痕跡，緩緩飄落在地上，露出其背面的幾個大字——世間萬物，皆系于一葉之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枯葉令？
“枯葉令下，從無幸免之人！”
這幾乎是整個修行界公認的至理。
枯葉令從不輕易現于世間，一經問世，其上追殺之人，從無幸免一說。
所以枯葉冢才膽敢在枯葉令背后寫上那句“世間萬物，皆系于一葉之上”的話。
傲世天下，莫過于此！
“沒想到我石秋白的名字，有一天也會出現在枯葉令之上。”
石秋白想起當初枯葉冢初建之時，幾名少年勢要將這紛亂人間換一番天地的豪情壯志，不由癲狂大笑。
“狡兔死，走狗烹！”
“哈哈哈！”
他雙眼之中溢滿悲哀之色，大笑牽動內腑創傷，一邊癲笑一邊咳血，臉上不知何時流下了眼淚。
血與淚在嘴角相遇，滴落于胸前，石秋白猶自未覺，只是不停地笑。
當初年少，十分好笑，要這人間，改換新天。
十分好笑！
如今垂死，笑那年少，要這人間，改換新天。
笑那年少！
不知過了多久，石秋白笑到疲憊、笑到嘶啞之后，也漸漸安靜下來，只是臉上的淚痕他未曾拭去，嘴里卻猶自輕聲呢喃著“狡兔死，走狗烹”之類的話。
飛雪被凜冽的朔風吹進洞內，在洞口打濕一大片干燥的泥土。
不知過了多久，石秋白雙目渙散，神色恍惚，心智仿佛遭受到巨大的打擊，他突然抬起頭，有些激動地向著一直背對著他的黑衣人說道：
“白姑娘，你知道的，十年前我是奉命入西涼，然后在這個荒涼之地一呆就是十年。”
“你知道的！”
黑衣人微怔，十年前乃至更早以前的事，他一概不知，此番大費周章將石秋白擄至此處，就是想要詢問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他腦中的記憶會出現斷裂，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塊。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家在何方，不知道是否還有親人。
但當他轉過頭來，看著石秋白木然無光的眼神，還有那一臉真摯的渴望，像極了小孩子在學堂受了先生表揚，回家后希望得到父母夸獎一般的神情，黑衣人話到嘴邊，卻忽然萌生不忍之意，改口說道：“我知道。”
聲音溫柔動聽，清脆悅耳，如山泉滴落深潭，又似黃鶯啼于幽谷，一改之前的嘶啞刺耳。
原來黑袍之下，竟真是一位女子！
聞言，石秋白像是得了糖葫蘆獎勵的小孩，歡呼雀躍，他興奮地一把抹掉臉上的淚痕，語氣輕快地說道：
“十年里，為了遮天大業，我讓西涼王建軍營、練新兵。今日還設局親手除去了他們視為眼中釘的天劍門三長老，更是將數萬西涼軍送入了鬼門關，附帶著還葬送了幾乎整個西涼修行界。”
“這一切，都是為了遮天大業啊！”
說罷，石秋白眼巴巴地望著白姑娘，渴望著認可與贊揚。
黑袍下的白姑娘被驚得目瞪口呆。
她方才看石秋白眼神渙散、神志恍惚，又加語無倫次，多半已入癲狂之態，一代天命淪落到此等地步，實是可悲可憐，一時不忍再過多打擊，就順著他的話語，假意欺騙了他。
沒想到卻陰差陽錯之下得知這等駭人的秘辛！
石秋白入西涼、擊殺天劍門三長老、葬送西涼軍和西涼修士，都是為了遮天大業？
遮天大業究竟是什么？
一代天命石秋白又是奉誰的命入西涼？
白姑娘走近兩步欲詳細詢問這諸多迷題，卻不料石秋白已然收起眼巴巴之態，仿佛忘了剛才的一切，對著她招手笑道：“白姑娘你過來，我告訴你你是誰。”
白姑娘頓生警覺之心，但見石秋白魂不守舍，精神依舊恍惚，眼神天真如稚童，一身天命修為也在重傷之下十不存一，想來縱然是陰謀詭計，她也不懼。
于是白姑娘揮手間收起地上的枯葉令，防備著走上前去，半蹲在石秋白身前。
只聽石秋白低聲說道：“你是……”
說話之間，石秋白突然又涌出一口鮮血，想是方才一陣癲狂大笑扯動了傷勢。
吐血之后，石秋白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臉色蒼白之極，看上去隨時都會斷氣的樣子。
他再次看著白姑娘虛弱說道：“你是……”
白姑娘只見他嘴唇微動，卻無論如何也聽不見后面的聲音，情急之下不由又靠近了幾分。
“你是……秦人！”石秋白仿佛費盡全身力氣，終于吐清后面的字眼。
“怎么可能？”
白姑娘聞言頓時驚訝萬分，想來斗笠遮蓋下的面容已是瞠目結舌的模樣，不待她思慮更多，就忽然間感到小腹被重重一擊，隨后便倒在地上暈厥了過去。
石秋白一改方才的萎靡不振、吐字不清，驟然間癲狂大笑，又戛然而止，仍舊恍恍惚惚，失心瘋般地說道：“我為了遮天大業，落得這般下場，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哈哈哈！”
說話間，石秋白已經慢慢爬至白姑娘身旁，艱難拔出后者懸于腰間的細長刀刃，高舉過頭頂，口中猶自語無倫次地說著“不得好死”之類的話，作勢就要一刀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