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寒清晨入宮,傍晚回營,日日往返于望月宮與軍營之間,照看柳莞心的同時,也將她的近況帶給云峙,雖無法親自探望,但于云峙而言也算一份安慰,知道她一日比一日好,他也安心了下來。
蘇墨寒端著剛熬好的湯藥坐在柳莞心的床榻前,一勺一勺細心的喂于她,耐心的勸說道:“你的氣色有所改善了,我開的湯藥不能停,我一定要讓你恢復到以往的樣子!”
綠荷正巧進入內殿,看到這副場景不禁愣了一下,便笑著過來接過蘇墨寒手中的藥碗,邊說道:“怎好勞煩蘇先生做這些,還是奴婢來吧!”
蘇墨寒微一愣怔,笑了笑便起身給綠荷讓了位置,笑著說道:“方才沒有看到姑姑,蘇某也是怕藥涼了,才親自喂于雪姬的。”
綠荷點點頭,輕輕吹了吹勺中的湯藥,邊喂柳莞心邊說道:“蘇先生,奴婢多一句嘴,這宮中人多眼雜,蘇先生一舉一動都要多加謹慎,莫要平白的給娘娘惹麻煩才好,另外,娘娘已貴為皇妃,‘雪姬’一稱已成為過去,奴婢知道蘇先生與娘娘相交多年,感情親厚如兄妹,但身在宮中,還是用敬稱妥當些。”
蘇墨寒趕忙點頭應道:“是!姑姑教訓的是!是蘇某疏忽了,一定謹記!”
綠荷笑了笑說道:“奴婢也是多嘴一句,畢竟陪著娘娘這么久,看著她經歷了這么多不易,奴婢也是心疼,我們這些旁人幫不了她許多,唯有謹言慎行。”
蘇墨寒笑笑說道:“十娘將姑姑留給娘娘,也是娘娘的幸事!”
柳莞心喝完最后一勺湯藥,綠荷放下藥碗,又細心的為她擦拭了一下唇角,握起她的手輕輕揉捏了一下,輕聲問道:“娘娘躺了這許多日子,可想去院中走走?”
柳莞心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便點了點頭。
已是深秋,綠荷怕柳莞心受涼,便為她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多日不曾下地,柳莞心竟覺雙腿有些許酸軟,在綠荷的攙扶下走出內殿,一步步的走入陽光下。
深秋的陽光柔和而溫暖,空氣清爽而舒暢,柳莞心深吸了一口氣,微瞇著雙眼適應著璀璨的陽光。陽光中,白馬俯臥在院中的角落里獨自打盹,白孔雀在院中悠然的散著步,幻雪看到多日不見的柳莞心竟興奮的鳴叫一聲便振翅飛起,繞著院子的上空盤旋起來,柳莞心仰頭看著它,微微笑了,笑著笑著淚便漫漫浸濕了眼眶。
蘇墨寒在一旁溫和的說道:“娘娘,期盼您倒下的人也許有很多,但期盼您站起來的人有更多!”
柳莞心轉頭看向蘇墨寒,他堅定的眼神中透出無盡的支持與力量,她會心的點點頭,笑了。
日出日落,秋去冬來,四季變更,時間從來不會因為人的悲歡離合而停下腳步。
柳莞心的身子在蘇墨寒的悉心調養下日益康復,面色也逐漸白皙剔透,圓潤水嫩,但她卻比以往沉默寡言了許多,畢竟心傷是多少藥劑補品都醫不好的,綠荷明白,多說無益,唯有讓時間慢慢去撫平她心口的傷。
這日夜里,柳莞心坐在燈下翻著書,綠荷端著碗牛乳血燕進到內殿,勸道:“娘娘,夜深了,仔細眼睛疼,喝碗燕窩早早歇著吧!”
柳莞心放下書,轉了轉酸痛的脖頸,接過碗輕輕的攪動著,問道:“今日宮里喧鬧的很,可是有什么事?”
“南洋國的使臣來訪,陛下設宴款待他們。”
“哦……南洋國,是妙安的故鄉。”柳莞心若有所思的說道。
“是,想來陛下今日會去明月殿吧,娘娘早點歇著吧!”
柳莞心點點頭:“應當的,故國使臣來訪,陛下是要給妙安這個面子的。”說完便乖乖的將燕窩喝完,在綠荷的服侍下上了床榻。
柳莞心深吸了兩口氣,便慢慢合上了眼,可輾轉反側總不能入睡,腦中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夜已深,外面的喧鬧聲也漸漸淡了,柳莞心才迷迷糊糊的沉入夢鄉。
正半夢半醒中,便覺有人將自己拉入懷中,柳莞心習慣性的閉著眼環住對方的腰,卻被一陣刺鼻的酒氣熏得瞬間清醒了,睜開眼便看到云敖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柳莞心一愣,問道:“陛下怎么在這兒?”
云敖含笑說道:“朕不在這兒應該在哪兒?”
“今日南洋國使臣來訪,陛下該去陪妙安的。”
云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摟緊柳莞心,嘟囔道:“是啊,可是朕好想你。”
柳莞心看著云敖微醺的面龐,便閉上眼鉆入他的懷中。
云敖的聲音從柳莞心的頭頂傳來:“莞心,朕知道你一直不開心,你不開心朕便不開心。”
“嬪妾沒事,讓陛下擔心了。”
云敖嘆了口氣,喃喃道:“朕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心結,朕的心里也很難過,可是朕卻不能說,是朕沒有保護好你。”
柳莞心蜷縮在云敖的懷中,手不自覺的攥緊云敖的衣袍,似有什么在揪著心的疼,她深吸一口氣,抑制住自己的眼淚涌出眼眶的沖動,甕聲甕氣的說道:“嬪妾讓陛下為難了。”兩個心傷之人如同墜數九寒天之中,唯有緊緊相擁,才能彼此取暖,彼此安慰。
云敖微微松開柳莞心,借著月光看著她的臉,鼻尖縈繞著她的味道,許是酒勁上頭,竟讓他有一絲意亂情迷,遂一低頭吻上了她的朱唇。
柳莞心微一愣怔,想要推開云敖,奈何他飲了酒氣力大的很,任憑她如何掙扎都不能撼動他分毫,在他霸道蠻橫的吻中,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輕輕滑落。
一番魚水之歡過后,云敖的酒有點醒了,略有些心疼的看著懷中的柳莞心,小心的說道:“莞心,你是愛朕的吧?”
柳莞心只覺一股憋悶已久的情緒沖破胸腔涌了上來,她的淚越流越多,最后竟抽泣了起來。這可嚇壞了云敖,他手足無措的說道:“怎么了?是朕弄疼你了嗎?對不起對不起!”
柳莞心越哭越兇,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竟嚎啕大哭了起來,好似要把積壓了數月的情緒都一股腦的倒出來一般。
云敖看著痛哭流涕的柳莞心,嘆了口氣,深深的擁住她,邊拍打她的后背,邊輕聲安慰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朕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就這樣,柳莞心不知道哭了多久,一直哭到睡著,淚水浸濕了枕畔,也浸濕了云敖的心。
天光大亮時,云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好似久違的通體舒暢,他轉頭看了眼依然沉睡的柳莞心,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袍便出了內殿。
一出殿門便看到蘇墨寒等候在院中,云敖稍一愣怔,便笑了笑問道:“蘇先生日日都來這么早嗎?”
蘇墨寒拱手行禮道:“給陛下請安,蘇某照顧娘娘的身子,不敢怠慢。”
云敖整了整衣帶,看了眼蘇墨寒,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蘇先生辛苦了,桃灼身子大好,蘇先生功不可沒,朕定有重賞!她還在安睡,讓她多睡一會吧。”
“是!”
云敖又看了一眼蘇墨寒,抖了抖衣袍,便邁步走出了望月宮。
大皇子景鈺夭折一事,不僅云敖與云峙在查,蘇墨寒也在想盡辦法查證,從柳莞心孕中的脈案到藥方,事無巨細,卻總感覺有些地方理不出頭緒,百思不得其解,畢竟他只是一介草民,因著柳莞心的關系才得以進宮,無官無職,想要探尋更深的地方只會處處受阻。但云敖想查的事,相比之下,就手到擒來了。
這日,云敖在書房中批著奏折,趙之然大步流星的進到殿中,拱手行禮,朗聲說道:“參見陛下!”
云敖頭未抬,只隨意的說了句:“免禮吧,有事?”
“陛下先前讓下官查的事,有眉目了。”
云敖抬起一雙鷹眸,犀利的打量著趙之然,肅然問道:“當真?”
趙之然舉起手上的一只卷軸,說道:“下官所查細則均詳細記錄了下來,請陛下一看便知!”說完呈到了云敖的案幾上。
云敖展開卷軸,邊看一雙劍眉邊越蹙越緊,最后怒目圓睜,極力壓制著心中怒火,問道:“所記之事屬實嗎?”
“陛下理應了解下官為人,下官沒有任何理由誣陷任何人,所記之事均有據可查,也有人證可問,若陛下不信,可先綁了人證拷問便是。”
福順從殿外急匆匆進來,稟報道:“陛下,鄧御醫求見。”
云敖想起卷中所記,冷哼一聲道:“朕沒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門來!傳!”
鄧明揚步入殿中,跪地叩拜道:“微臣參見陛下!”
云敖平了平肝火,冷聲道:“鄧御醫前來所為何事啊?”
鄧明揚依舊端跪著,表情凜然,淡定的說道:“微臣有一事稟報!”
云敖微瞇起雙眼,透出危險的殺機:“說!”
鄧明揚深吸一口氣,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說道:“微臣自首受人指使,在桃灼皇妃有孕期間,在藥中做了手腳,才致使皇妃體質虛寒,誕下皇子胎中不足,先天哮癥。”自蘇墨寒去找他調取柳莞心的脈案那日起,鄧明揚便在做著激烈的自我斗爭,終還是走到了御前,選擇自己親口說出一切,他很明白,如若說出來,說不定還能保家族一條性命,如若被陛下查明,說不準上官沛柔會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那么到時他可能就百口莫辯了。
云敖冷冷的說道:“受何人指使?下的什么藥?”
云敖的異常冷靜讓鄧明揚心驚,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咽了咽口水,繼續道:“皇后娘娘拿微臣全族的性命相要挾,要微臣打掉桃灼皇妃的龍胎,可微臣與皇妃素無恩怨,又不愿傷及無辜,便借口拖延,以保胎兒足月,可若是母子平安,微臣全族便有性命之憂,所以微臣便在娘娘的湯藥中下了大寒之藥,讓娘娘體質陰虛,本也只是讓娘娘生產時吃些苦頭,殊不知娘娘意外早產,大皇子生下來竟患有哮癥,這微臣實在不知是為何啊!”
“還有呢?”云敖的聲音因氣憤而微微顫抖。
“微臣真的只有做這些,至于大皇子為何突然夭折,微臣也很狐疑,也想探查,可微臣人微言輕,實在是不敢查啊!想必除了微臣外,皇后娘娘還在望月宮安插了旁人,還請陛下明察!自大皇子夭折后,微臣日日受良心的折磨,今日才會選擇向陛下坦白一切!”鄧明揚跪地叩首,一直未敢抬頭。
云敖深吸一口氣,冷冷的問道:“你今日來說這些,是想要什么?”
“微臣一人做事一人當,甘愿受任何責罰,但請陛下饒過鄧式一族,他們都是無辜的!”
云敖怒火中燒,氣得肺都要炸了,手不自覺的顫抖著,半晌才慢慢的說道:“念在你仍心懷善念,保桃灼一命的面上,朕不殺你,貶為庶民,全族發配邊疆!”
鄧明揚深深的閉上了雙眼,深吸一口氣,叩首道:“謝主隆恩!”起身退出了大殿。
鄧明揚所述同趙之然所查基本吻合,他今日這招“釜底抽薪”是聰明之舉,說什么“良心受盡折磨”皆是冠冕堂皇之詞,說到底還是想保全鄧式一族,在身家性命面前,人都是別無選擇的。既然他敢站出來指證,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賭一把,以換取全族的平安,云敖明白,自然會成全他,畢竟罪魁禍首并非他。
云敖閉上眼,深深的喘息了幾口氣,想平息心中的怒火,卻反而越燒越旺,他一揮手,抓起卷軸,朗聲怒道:“去錦月殿!”
錦月殿中。
今日一早,上官沛柔便將妙安召來了宮中,準備同上官曼蓉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名為姐妹談心,實則循循誘導。
殿上,上官沛柔端坐在軟塌上,喝著茶,似笑非笑的說道:“妙安妹妹伺候陛下也有段日子了,感覺如何啊?”
妙安略有尷尬的說道:“陛下待嬪妾很好。”
一旁的上官曼蓉笑著說道:“好?美人客氣了吧!據我所知,陛下可沒把妙美人當回事呢!”眼神中的不屑一顧一覽無余。
妙安聽到此話,面上更尷尬了,謙和的說道:“陛下待嬪妾自然比不得待皇后娘娘親厚。”
上官沛柔溫和的說道:“本宮聽聞,南洋使臣覲見那日,陛下竟沒有去看妹妹,反而去了桃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