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莞心歇息了幾日感覺好多了,前幾日怠慢了妙安,她心下一直記掛著,見今日天光大好,便遣了芊兒去將妙安請了來。
兩人坐于廊下對弈,柳莞心拿起一旁小炭爐上的茶壺慢慢沏了杯茶,端給妙安,笑著說道:“前幾日怠慢妹妹了,這是我精心烹煮的茶,添了蜂蜜,妹妹嘗嘗。”
妙安伸手接過,輕啟杯蓋,茶香四溢,輕啄一口,她笑著說道:“姐姐真是蕙質蘭心,無論什么都能信手拈來。”
柳莞心落下一子,笑了笑說道:“妹妹取笑我,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戲。”
妙安落下一子,卻總是時不時的往宮門口瞥一眼,心不在焉。
柳莞心也感覺到了妙安今日里好似有什么心事,不由得問道:“妹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妙安一驚,手中的棋子沒拿穩掉落在棋盤上,眼神躲閃著,面色有一瞬尷尬。
柳莞心笑笑,幫她撿起掉落的棋子,說道:“對弈需靜心,心不靜何以縱觀全局,運籌帷幄呢?”說完便落下了一子。
妙安看了眼棋局,不知何時自己的棋子早被柳莞心團團包圍了,一瞬恍惚便敗局已定。她嘆了口氣,自嘲道:“我技不如人,自然要輸給姐姐的。”
柳莞心笑了,淡然道:“我也只是僥幸而已。”
妙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宮門,猶豫的問道:“唔……今日陛下怎么沒來看姐姐?”
柳莞心稍一愣怔,便又恢復常態,輕聲說道:“陛下用過早膳后便回書房了。”
在這兒用的早膳,那便是昨晚歇在了這里吧!妙安這樣想著,心底里竟生出些許羨慕伴隨著些微的酸楚,她抿著唇笑了笑說道:“姐姐,今日我想先回去了,想要給父皇寫封信,改日再來陪姐姐可好?”
柳莞心目光溫和的打量著妙安,點點頭說道:“那便回去吧。”
妙安起身行禮告退了。
柳莞心看著妙安走遠,漸漸消失在宮門口,久久沒有回神。
綠荷在一旁看著,不忍的開口道:“娘娘……”
“你也察覺到了吧?”
綠荷嘆了口氣,沉默的點了點頭。
柳莞心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有些許的酸脹,脹得生疼,她微微閉上了雙眼。她多么希望她的預感是錯的啊!
一輪明月悄無聲息的掛上了夜空,云敖從案幾后抬起酸痛的脖頸,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福順立馬從殿外小跑著進殿回稟道:“回陛下,還未到三更,陛下可是餓了?”
云敖活動了一下脖子:“嗯,準備些茶點來吧。”
福順應了聲:“是!”轉身便吩咐著宮人去準備,自己卻仍留在殿中,欲言又止的看著云敖。
云敖瞥了他一眼,說道:“怎么了?有什么話就直說!”
福順咽了口口水,說道:“陛下,妙安公主在殿外求見,已經候了有段時間了。”
云敖一愣,這么晚了妙安來是有何事?開口說道:“請進來吧!”
“是!”
妙安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發飾更加的華麗,妝容也更加的精致。輕步行于殿中,行禮道:“妙安給陛下請安。”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休息?找朕有事?”
云敖一句簡單的詢問,此刻在妙安聽來卻是極盡的溫柔,她抬起如水的雙眸,直視著云敖,輕聲說道:“妙安有一事相求,還請陛下成全。”
“你說。”
妙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鎮定了一下激動的心緒,說道:“妙安自愿留于宮中和親,望陛下恩準!”說完低頭叩首。
云敖以為自己聽錯了,仔細辨認了片刻,便深深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公主不必這樣做,朕已許了你自選良人便不會反悔,即便公主沒有覓得良人,沒有這和親,我朝與南洋國的邦交關系也不會受影響,公主大可不必為了兩國關系犧牲掉自己一生的幸福。”
妙安起身急切的辯解道:“不!陛下,妙安并不是為了兩國關系,而是當真傾心于陛下了!”說完便嬌羞的漲紅了臉。
云敖一對劍眉皺得更深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原以為妙安是為了南洋國而選擇犧牲自己,卻沒算進去她自己會屬意于他。若是旁人,云敖大可嚴詞拒絕,可偏偏是這南洋國的公主。邊境狀況剛剛維穩,此刻不宜再起動搖,如若此時將公主退回,是否會讓南洋國主覺得這是在羞辱他們,反而讓之前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了!起先他為了皇位便已經娶了一個上官沛柔,現在還要為了江山再娶一個妙安公主嗎?云敖陷入了兩難。
妙安看云敖沉思著,便走到云敖面前跪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深情的說道:“陛下,您看看妙安,我也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對您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半分!妙安知道您心里都是桃灼姐姐,可是并不妨礙妙安深愛您啊!我與桃灼姐姐感情深厚,如若妙安留在宮中陪伴在您與她的身邊,姐姐定會高興的!”說完拿起云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細細的摩挲。
云敖低頭看著妙安柔情似水的凝視,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輕聲說道:“時辰不早了,今日你先回去歇息吧,待朕想明白了再答復你。”說完便起身向側殿走去。
妙安急忙從地上爬起來,緊追了兩步,從身后緊緊的抱住了云敖,淚瞬間涌了出來,抽泣道:“陛下不要對妙安如此無情!妙安對您是真心的啊!”
云敖嘆了口氣,只覺頭疼,慢慢松開妙安攬住他的手,轉過身面對她,耐心的說道:“朕說了,朕需要思量一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說完沖福順使了個眼色。
福順上前擋駕,滿臉堆笑的對妙安說道:“公主,陛下今日累了,您也先請回吧,陛下說了會給您一個答復的。”
妙安看著云敖頭也不回的走入了側殿,仍依依不舍的抻頭看著,良久,才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書房。
福順站在書房門口行了一禮,送走了妙安公主,便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是真心疼他家主子啊,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和無奈,這把龍椅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是萬民敬仰的地位,更是逃無可逃的責任。
一夜,云敖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直到黎明時分才迷迷糊糊的睡著,起身時只覺頭痛欲裂。
福順端了碗安神湯進來,見云敖已起身,正皺著眉痛苦的揉著太陽穴,便輕聲說道:“陛下喝碗安神湯吧,奴才知道陛下昨夜定是沒睡好,喝碗安神湯能舒服些。”
云敖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眸,端起安神湯一飲而盡。熱熱的湯藥緩緩流入腸胃,云敖覺得身體被喚醒一般,感覺好多了,起身披上外袍。
福順為云敖小心翼翼的整理著服飾,便聽到云敖說道:“去太后宮中。”福順不敢耽擱,立馬擺駕容太后宮。
容太后剛起身,還在漱口,便聽到宮人稟報皇上駕到。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云敖沒有太拘禮,徑直走進了容太后的寢殿,行李問安后便一屁股坐在了軟塌上。
容太后依然有條不紊的漱口擦臉,瞥了一眼一臉愁容的云敖,出聲詢問道:“皇上臉色不好,是昨夜沒睡好嗎?還是下人伺候不周啊?”說著瞪了福順一眼,嚇得福順立馬跪地。
云敖揮了揮手讓福順起來,低聲說道:“不干他的事,是國事。”
“國事為何要來問哀家?”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若不是當真遇到了難事,他是不會輕易來叨擾的。
“……亦算是家事。”
容太后喝了口清茶,說道:“是后宮事吧!說吧,怎么了?”
“母后該知南洋國公主入宮的事。”
“嗯,南洋國主意欲和親,皇上卻讓公主自選良人。”容太后看著云敖一籌莫展,沉默不語,便篤定的說道:“公主選了你?”
云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此刻更覺得頭痛,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
容太后嘆了口氣說道:“這是好事啊!皇上在發愁什么呢?”
“朕不想將公主留于宮中。”
“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桃灼?”容太后一語道破。
云敖抿著嘴不說話,依舊滿面愁容。
容太后輕聲說道:“敖兒,母后問你句實話,你當初答應讓南洋國公主自選良人,可是想讓她選上峙兒?”
“是!”
“你……可是對峙兒有所介懷?”容太后小心謹慎的問出了她的猜測,這是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其實當事人的心里彼此都清清楚楚,卻不能道破。
“母后明知故問。”云敖有一絲動怒的說道。
“桃灼既已嫁入宮中,現在又懷上了龍胎,你為何還如此介懷?即便峙兒之前對她有情,現在也斷無可能了。你想把南洋國公主塞給峙兒,難道他會感覺不到嗎?你如此猜疑就不怕傷了胞弟的心,不怕傷了桃灼的心嗎?”再敏感的話題既然已經問了,容太后就不怕再一針見血的捅破。
云敖賭氣的說道:“朕登基前,云峙想要把桃灼帶走!”
“結果呢?桃灼還不是如你所愿進了宮?”容太后溫柔的說道:“身為天子,你需要有足夠的容人之量,不僅要容眾臣容百姓容天下,更要容至親啊!”人之本性便是如此,在至親面前反而會展現出最原始的劣根性,也許是覺得至親不會背叛不會遠離,可這并不適用于帝王家。從古至今,皇室并無親情可言,所以這才是容太后最擔憂的事,她不愿不想更不忍看到兩個親生兒子有一天會反目成仇。
云敖如孩子一般賭氣的不說話。
容太后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呼出,拿護甲撥弄了一下香爐里燃著的安神香,淡淡的說道:“好,那我們再談回國事。南洋國公主和親有利于兩國關系維穩,利大于弊,皇上沒有什么可猶豫的,接納她便是。”
“可是……”云敖想說可是他對妙安并無情,難道要為了江山再一次的委屈自己,也委屈柳莞心嗎?
容太后截住了云敖的話頭,稍許嚴厲的說道:“可是什么?可是你不愛她?可是桃灼會傷心?你是皇上,是一國之君,情愛一事是最無關緊要的!一切要以國事為重的道理還需哀家反復與你講嗎?想想邊境的太平,想想百姓的安危,想想那些沙場赴死的將士們吧!他們皆是你的子民,難道為了你那不值一提的情愛,便要讓他們的努力與犧牲都變得一文不值嗎!能用一個女子解決的問題便不成問題,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為何皇上不懂?”
云敖知道容太后訓斥的對,可他的內心卻堵得難受。
容太后軟下口氣,安撫道:“哀家聽說近日來南洋國公主與桃灼處的不錯,留于宮中做個伴也好。”
“桃灼月份大了,身子一直不好,朕恐她再傷心。”云敖說出此話竟覺得有些悲切。
容太后嘆了口氣,望向窗外漸漸大亮的天光,略有惆悵的說道:“嫁于這后宮中的女子都明白,她們的夫君是帝王,是這世間最不可能一心專情之人,早已看開,不再強求,她遠比你想的更堅強。”為了讓云敖安心,容太后握著他的手說道:“哀家也會格外關照她的。”
云敖看著容太后,輕聲問道:“母后,您不是父皇摯愛之人,也是因為家族關系嫁入宮中,可曾后悔過?”
容太后微微一愣,而后從容的笑了說道:“哀家不是先帝摯愛之人,卻陪了他一世。有寵無愛也好,有恩無情也罷,時時日日陪在先帝身邊的是哀家,并不是旁人,這還不夠嗎?哀家覺得足夠了!”
云敖點點頭,說道:“兒臣明白了。”
“去吧!去做你身為皇帝該做的事!”
云敖起身行禮跪安,抖了抖衣袍,再抬頭時又是意氣風發、決斷天下的那個帝王。他大步流星、堅定不移的走出了太后宮。
容太后望向窗外一株即將盛開的木槿,神思飄回了遙遠的過往,那些與先帝日夜相伴的日子。相依相伴是情,相守相望也是情,如果重來一次,她會如何選擇?也許還是會選擇入宮,還是會選擇默默陪伴在先帝身邊做那朵解語花。可是柳莞心呢?若重來一次,她又會作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