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了錦月殿大門,便見黃嬤嬤守在殿外,看到柳莞心前來,黃嬤嬤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脖頸卻依然高昂著,不冷不熱的說了句:“恭請桃灼皇妃金安。”
柳莞心看著黃嬤嬤笑著說道:“煩請嬤嬤給傳個話,桃灼拜見皇后娘娘。”
黃嬤嬤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回皇妃,娘娘剛用完午膳,現下正與陛下午休,老奴萬不敢打擾,如若皇妃沒有什么急事便等等?等娘娘起身自然會見皇妃的!”
柳莞心聽到云敖也在,雖是意料之中,但心頭不免微微酸痛,依舊笑了笑說道:“那桃灼便等著吧,不知嬤嬤可否方便帶桃灼去側殿等候片刻?”
黃嬤嬤笑了笑說道:“桃灼皇妃莫要怪罪,我們這錦月殿比不得您的望月宮,沒那么多的東殿西殿,偏殿側殿,您便在院中稍等片刻吧!”此話里極盡冷嘲熱諷,尖酸刻薄。
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奴才,亦或者說有什么樣的奴才也會影響出什么樣的主子。上官沛柔自小在這樣一個嬤嬤身邊長大,怎可能寬以待人,寬容大度!
一旁的芊兒聽不過去了,剛想上前出聲理論,便被柳莞心一伸手擋在了身后。柳莞心笑著說道:“那便聽嬤嬤的,桃灼在院中等著就是。”
今日雖沒下雪,可正月里正是冷的時候,錦月殿的院中積雪還未融化。柳莞心站在這冰天雪地中,雖有狐毛斗篷加身,可冷風仍無孔不入的從領口袖口裙擺處灌入,不消一會兒,便吹透了。
柳莞心裹了裹身上的狐皮斗篷,仍神色淡然的站立著。綠荷上前悄聲問道:“奴婢回宮為娘娘加個小炭爐吧,這么凍著可是要受病了。”
“本宮無妨。”柳莞心笑著說道。
黃嬤嬤站在內殿門前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柳莞心。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不急不躁,淡然自若的站在冰雪中,本以為自己方才的話會激怒她,不成想她倒是好心性。想來能把皇上搞得五迷三道,定是有些城府的,今日一見,實在不可小覷。不知她今日前來是否是因為皇上多日宿在錦月殿,耐不住性子了?黃嬤嬤正琢磨著,便聽到內殿有了響動,她立馬轉身進了內殿。
黃嬤嬤回稟道:“陛下、娘娘起來了!娘娘,桃灼皇妃前來拜見娘娘。”
正在為云敖穿著外袍的上官沛柔微微一愣,匆匆看了黃嬤嬤一眼,便溫和的笑道:“何時來的?可是久等了?”
“呃……來了有一會了,皇妃一直在外等著呢!”
云敖一愣,問道:“在外等著是什么意思?在院中?”
上官沛柔瞥了一眼云敖的臉色,立馬狀似焦急的說道:“這么冷的天怎么能在外面等著?”
黃嬤嬤苦笑討好的說道:“娘娘,咱這錦月殿可不比望月宮,哪有拿得出手待客的地兒啊!老奴生怕皇妃嫌棄,也是覺得娘娘不一會兒便會起身了,所以才……”
云敖的眉毛皺了起來,這黃嬤嬤是在變向的擠兌他將望月宮賜給了柳莞心嗎?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上官沛柔看著云敖的臉色,立馬封住了話頭,急切的說道:“快快!將皇妃請進來啊!”
柳莞心覺得自己都有點凍僵了,一進到溫暖如春的內殿,便覺得臉頰和手都細細麻麻的微微發癢,耳朵更是紅得發燙。屈膝行禮叩拜道:“桃灼參見陛下,恭請皇后娘娘圣安。”
云敖一個箭步便來到柳莞心的面前,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手握著她凍得如冰塊一般的小手,一雙劍眉又擰了起來,不滿又心疼的說道:“怎么凍成這樣!”
柳莞心抬眼看著云敖笑笑說:“嬪妾不妨事。”
上官沛柔看著云敖柔情似水的為柳莞心揉搓著凍僵了的雙手,她的心中有些許酸疼。這些日子以來,云敖前所未有的溫柔體貼讓她心中的不公與怨恨都漸漸淡了些許,她所求的不過如此簡單,只要他心中有她便好,如若今后的時日都和現在這般一樣,她也許也能做到寬以待人,接納妃嬪,畢竟她的夫君是帝王,而她也該母儀天下。如果一個人心中有愛,被愛包圍著,她又何懼將愛分給他人?如果一個人心中有愛,卻得不到愛,又憑什么要求她博愛眾生呢?
上官沛柔嘆了口氣,溫柔的說道:“桃灼在外凍壞了吧,該讓下人進來稟報的,快坐下喝口熱茶暖暖吧!”
柳莞心屈膝一福道:“多謝皇后娘娘。”坐下喝了口熱茶,柳莞心覺得好多了,微笑著說道:“嬪妾特意前來恭賀皇后娘娘大喜,不想竟叨擾了陛下與娘娘午睡,當真是不該!”
上官沛柔笑了笑說道:“無妨,你有心了,本宮自打有孕以后便尤其的貪睡。”說完嬌羞的看了一眼云敖。
柳莞心伸了伸手,綠荷與芊兒便捧著錦盒上前跪拜,柳莞心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望娘娘笑納!”
“桃灼真是有心啊!黃嬤嬤,好生收下吧!”上官沛柔溫柔的說道:“你以后常來,本宮平日里無事也悶得慌,你多來陪陪本宮,再怎么說咱們倆也是舊相識了,本該更熟絡些!”
柳莞心有一些意外,看向上官沛柔,只見她面色紅潤,眼神清澈,笑容溫和,氣質中更添了一分寧靜怡然,柳莞心相信,這一刻的上官沛柔是有幾分真心的,她笑著點了點頭。
柳莞心略坐坐便告退了,上官沛柔春風得意之時,又有云敖時時相陪,柳莞心不想當看客,更不想橫插一腳惹人煩,心意到了便好,借口宮中還有事,便跪安了。
走在回宮的甬道上,柳莞心覺得剛才是凍著了,手腳都有些微的腫脹,頭有點昏沉沉的,便回頭囑咐芊兒:“回去熬點姜湯,我們都喝點。”說完不禁輕咳了兩聲。
綠荷上前扶住柳莞心,關切的問道:“娘娘不舒服嗎?”
芊兒嘟起小嘴,憤憤不平地說:“娘娘剛才怎地不讓陛下治那老刁奴的罪啊,平白的讓娘娘在雪地里站了這么久,凍出個好歹來可怎么好!”
柳莞心理順了一下氣息,淡淡的說道:“黃嬤嬤是皇后近身伺候的人,皇后剛有孕,正是用人的時候,陛下若真處置了黃嬤嬤,皇后會難受的。”
“那就這樣任她如此欺辱娘娘!”
“好啦!我這不也沒怎樣嗎!”柳莞心拍了拍芊兒攙扶自己的手,笑著安慰道。
主仆三人慢慢的往望月宮走,不遠便看到福慶匆匆朝她們走來,走到近前打了個千兒,恭敬的說道:“恭請桃灼皇妃金安,娘娘,我家王爺想請娘娘見面一敘,現下正等在御花園中。”
柳莞心微微一愣,沉思了片刻,便轉頭向芊兒吩咐了兩句,芊兒點了點頭便向望月宮跑去。柳莞心則帶著綠荷跟隨福慶向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御花園中有一片梅林,在這冰天雪地,萬物沉睡的時節,唯有這片梅林為這雪白的天地增添一絲芬芳與璀璨。
云峙佇立在梅林中,瀟灑俊逸,風采依舊,他看著眼前的紅梅有些許愣神,沒注意到已到跟前的柳莞心。
柳莞心見云峙若有所思的愣神,微微一笑,行禮道:“本宮見過王爺。”
云峙如夢中驚醒般回過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好似時光又回到了從前,柳莞心還未進宮,還是那個他朝思暮想的絕世佳人,想到這兒他竟不好意思的笑笑說:“你來了。”后突覺不妥,恍如大夢初醒,愣了愣便拱手行禮道:“逸清王恭請桃灼皇妃金安。”
柳莞心不在意的笑著說:“王爺好雅興,跑來御花園中賞梅。”說著順手折了幾束梅枝拿在手里,準備拿回宮中插瓶。
云峙深吸一口氣,靜靜的看著柳莞心折梅枝,真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他溫柔的問道:“你過的好嗎?”
柳莞心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亦沒有看云峙,只是淡淡的說道:“王爺今日找本宮有何事?”此話亦是在提醒云峙這是在宮中,他們之間本不應見面,禮數尊卑不能亂。
云峙嘆了口氣,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給柳莞心,說道:“蘇先生有書信寄來,寄到了軍營,許是托本王轉交于娘娘吧。”
柳莞心有些意外,轉頭看向云峙手中的信,蘇墨寒當真給她寫信啦!她接過信,匆匆看了眼信封,便交給綠荷,笑著看向云峙,說道:“勞煩王爺當信差,桃灼謝過了!”
云峙喃喃的說道:“桃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于歸,宜其室家’,皇兄果然好用心。”
柳莞心低頭微微笑著,理了理懷中的梅花,便看到芊兒小跑著向他們這處奔來。
柳莞心云淡風輕的說道:“王爺寄存在本宮這里的東西,該歸還給您了,再放在本宮處亦是不妥。”她伸手從芊兒手中接過了那支蕭,遞給了云峙,笑著說道:“本宮為王爺的蕭編了一個蕭墜子,小巧之物,不值一提,供王爺把玩。”
云峙接過蕭,只見尾端掛著一枚紅線編織的蓮花玉佩,白玉無瑕,瑩潤剔透,與蕭遙相輝映,如影隨形。云峙心中微微一緊,當初送出這蕭時就沒想過會拿回來,可誰知造化弄人,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是心卻再也回不去了。
云峙點點頭,笑著回道:“多謝皇妃恩賞。”
柳莞心深深看了云峙一眼,微微屈膝一福,說道:“若無事,那本宮就不陪王爺賞花了,先告辭了。”轉身便欲離開。
云峙想起什么,急急的喊道:“皇妃且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遞給柳莞心,溫柔的說道:“前日里本王路過曾經的那家店,特意買的水晶桃花糕,本王記得你愛吃。”
柳莞心看著云峙舉著手中的油紙包,看著他期盼的眼神,心底里竟有些許的酸楚,些微的心疼,她咬了咬下唇,伸手接過了油紙包,輕聲說道:“多謝王爺記掛。”柳莞心從腰間抽出一個用竹子做的哨子,遞給云峙,解釋道:“這哨聲能召喚幻雪,以后若蘇先生再有信寄來,便不用勞煩王爺親自跑一趟了。”
云峙心中苦笑,何時何地,他們都不能忘了身份懸殊,尊卑有別,還是少見為妙,否則每見一次,便是對自我克制力與忍耐力極大的挑戰與折磨。他伸手接過竹哨點了點頭。
柳莞心再無多言,轉身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了冰雪梅花林的盡頭,好似她本就從花中來,要到花中去。“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惟有暗香來。”一切于他而言,本就是夢一場,只余下梅香陣陣……
柳莞心回到望月宮后,被暖爐一烘烤,咳嗽反而更重了,芊兒急急的跑去烹煮姜湯,綠荷也將柳莞心的斗篷取下,為她先倒了杯熱茶。
柳莞心坐在軟塌上,手捧著熱茶,愣愣的看著桌上放著的信和油紙包,片刻后,她輕輕的將信封拆開,展開了蘇墨寒寫來的信。
蘇墨寒的信中洋洋灑灑的寫滿了他在蜀中游歷時的有趣見聞,字里行間都流露出豁達與開朗,好似一封家書一般向柳莞心陳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報一聲平安。讓柳莞心邊看邊不自覺的帶上了一抹淺笑,好似他描述的一切她也都一同經歷了一般,讓人無限向往,看到蘇墨寒一切都好,她心甚慰。
隨手將讀完的信紙放在桌上,柳莞心拆開一旁的油紙包,一抹淡淡的桃花香飄出,幾塊精致的水晶桃花糕擺在油紙上。她拿手指輕微的捏起一塊,放入口中,香甜誘人,入口即化,還如她第一次吃到時一樣,好似當時當日的情景又在眼前。她又捏起一塊填入口中,微閉上雙眼,桃花的芬芳在口中蔓延,絲滑的口感伴著香氣向喉間滑去,本是幸福的味道,可為何卻有一絲絲苦澀,云峙那雙憂郁悲傷的眼眸猛然竄入柳莞心的腦海中,讓她猛的嗆了一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