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珠沒有打斷他的解釋，亦不像平常那樣氣急敗壞，她難得有這么好的耐心。許是今晚可以出來透透氣，讓她的心情比以往好了幾分，又或是，對于他下意識對寧夏的維護和信任，早已經麻木不仁。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卻先沒了興致。

側眸看去，她狀似聽得很認真，但莫褚尋知道，他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在她心里都是連篇廢話，根本不值得她記住。

也好，他本來就怕這事惹她不高興。往前走了十多分鐘，一直緘默的葉明珠忽然指著前面街市中心的一處，啞聲問他：“你還記得那個地方嗎？”

他先是驚喜她主動開口，連忙循著她指示的方向看去。路中心大圓的人工水池噴泉，噴泉口四周是個大大的圓形水池，水池很深，濺起的水花在燈光照耀下，折射出波瀾破碎的荼蘼光芒。

不少年輕夫妻帶著孩子，圍著水池納涼說笑，有孩童頑皮的把腳丫子伸進水池里，立即有家人嚇得不輕，連忙把他們抱起來。那池水又深又冷，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那還得了。

埋在腦海深處的某些久遠的記憶，擦去沾染在上面的灰塵，那些一點一滴漸漸浮上心頭。

好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有一次他們正好經過這個水池，他正好停在池邊駐足休憩，她跟在身后窮追猛打，后來不知怎么的就爬到了水池上，拿出手機打開相機，對著他一陣猛拍。

后來不知是太過得意忘形了，還是腳底太滑，整個人跌進了水池子里。偏偏水池又深，池水冰涼，大冬天的穿著外套在池水里撲騰求救。

最后，還是他看不下去，終于舍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和精力，將她從水池里撈上來。

她凍得像只從冰箱里跑出來的落湯雞，睜大眼睛：“莫褚尋，你這個大壞蛋，我掉下去足足過了五分鐘你才把我撈上來，我快凍死了。”

活該！還不是你自己作的。

他心里想著，越發覺得她這種嬌滴滴又野蠻的大小姐特別難纏，纏得他煩死了。

見他沒有反應，她委委屈屈地看著他說：“我怕水，剛才真的差點以為要死了……”

“莫褚尋，你真的忍心對我見死不救么？”

忍心嗎？

忍心把她送進監獄，忍心讓葉家把她趕出去，忍心看她這么多年掙扎求生。

莫褚尋心尖發顫，忽然想到，以前的他，是何其的殘忍，對她的殘忍和無情……

葉明珠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眸光眺望遠處，良久才開口：“以前總覺得我們相處的時間其實很少很少，這一路走來才發現，其實我們一起走過的路，挺多的。”

港城就這么大，而她又那么煩，總是追著他不肯放棄。大街小巷，橘黃街燈，商場小販……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一起看過的景，一起錯過的時光……

“葉明珠——”莫褚尋轉眸看她，嘴角扯出的笑容異常苦澀：“恨我嗎？”

“恨過。”不用思考答案已經脫口而出，只因早已在心里百轉千回。

但，她說的是恨過，而不是恨。

眸色黯了黯，他抿了下唇瓣，修長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腰肢，輕柔地貼在她的腰側上，往他身邊一帶，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里，聲音異常平靜：“等孩子找到了，我給你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如果能讓你解恨，讓你忘卻過去那些痛苦，我這條命，給你。”

“你的命，我要不起。”

那些過去，并不是她一個人的過去，她說了不算。

夜風漸起，將兩人的衣擺卷起，透著深秋的凄凄和寂寥。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這些年去了哪里？經歷過什么嗎？”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在被所有人放棄背棄的這五年里，她到底是經歷過什么一種人間地獄的折磨，才會帶著一身累累傷痕回到這個城市？

他已經派了很多人去找，但她過去五年始終是個秘密。任憑他用了多少人脈去調查都是一個謎團。

謎團沒有解開，他越來越有一種不確定的落差感，好像隨時她都會像那五年，在人間消失得一干二凈，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似的。

而下次，她還會再回來嗎？

葉明珠沒有回答，睫毛輕輕顫了一下，這個問題，她永遠不會回答。

再走了一會，她似乎有些累了，在路燈下駐足，燈光照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黑發濃郁，越發襯得臉色蒼白。他心里疼痛，舍不得放開她，只是從側面輕輕擁著她，就已經讓他感到心疼不已。

路邊，不少人側目看過來，無不羨慕這對看起來并不養眼，但意外讓人感到般配的情侶，不少女孩子更是捧著紅撲撲的臉蛋尖叫起來，祈禱自己也能遇到一個如斯溫暖帥氣高大的男朋友溫柔呵護，不離不棄。

她們看到的只是這一瞬的美好，所以她們羨慕葉明珠，也嫉妒她有這樣一份好運。

但，那些掩藏在美好表象下的傷痕累累，沒人看到。

遠處，一道纖細的素影站在梧桐樹下，冷眼看著前面相擁的莫褚尋和葉明珠，垂下的手掌攥得死死的，有鮮血從指縫漫出來，滴答滴答，滴在深黑色的泥土上。

一只剛從蛋殼里孵出來的幼小麻雀，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下一秒已經被扭斷脖子，光溜溜的身體在手掌的壓迫力下，變成一團爛肉。

最后一滴血流完，寧夏冷冷把掌心的死麻雀隨意丟在樹下，掏出礦泉水和紙巾，洗手擦拭干凈后，再一次抬眼朝那邊相擁的男女看過去，平靜的眉眼，漸漸浮現一縷縷詭譎殘酷的嗜血殺意。

這副畫面，應該不會再看到了。

任何妨礙她視線的，最后都會成為腐肉枯骨，比如這只剛才吵到她的小麻雀，比如那個不該出現在世上的小崽子……

——

“我累了，回去。”葉明珠是真的走不動了，能像今晚這樣在大街上悠哉走上一個多小時，對她而言已經是奢望。

莫褚尋點點頭，拿出手機不知發了什么信息，不到五分鐘就有人開著他的座駕過來。他先把她送上車，然后才坐上去。兩人同排坐在后座，前面司機開車，中間用隔板擋住了視線。

他自然而然摟她入懷，完全不顧她的抗拒，和她四面相對時，溫聲笑道：“困了就睡，到了我通知你。如果睡不著，有個肉墊子靠著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