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沒一個好東西!”
朝著下船登岸，幾個大搖大擺離開的衙役背影，朱老三狠狠地往河里吐了一口濃痰。
這些人連吃帶拿，今天算是又白做了。
幾個男男女女的客人上了船，朱老三撐起船篙，向著對岸劃去。
如今已經(jīng)過了中秋，天氣慢慢轉(zhuǎn)涼，他也要抓緊每天多劃幾趟，多賺些錢出來。一旦到了冬天，冰封了河，可就沒辦法掙這船錢了。
到了對岸，看看沒有什么客人，朱老三就在岸邊的茶攤上坐了下來，要了一碗熱茶，喝了起來。
幾個兒子在岸邊打鬧，身上乞丐似的衣裳讓朱老三心里一陣煩躁，這狗日的苦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妻子嫌他貧困老實，沒什么出息，終于有一天離他而去，從此剩下的他和三個兒子，每天靠在這渡口撐船度日。
這渡口的錢也不好掙，一般的百姓還好說，要是碰上那些閑漢，以及官府里面的胥吏，別指望從他們口袋里拿出一文錢來。
朱老三向著南邊看去，遠(yuǎn)處煙塵滾滾，似乎有大隊人馬而來。朱老三以為這是錯覺，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果真有千軍萬馬，旌旗招展，鋪天蓋地，從南邊滾滾而來。
渡口上的百姓都是抬起頭來，驚訝地向著南邊看去。
等到隊伍走的近了，朱老三才看得清楚，那旗子上面清晰的“宋”，“忠義軍”，“王”等字清清楚楚，十分醒目。
“大宋的忠義軍!”
朱老三大吃一驚。再看周圍，已經(jīng)有許多百姓紛紛四散而逃，只是這交叉渡口，又能逃到哪里去。
朱老三剛要叫自己的孩子上船一起逃走，猛然想起前幾天的道聽途說，抬起的屁股又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他的日子已經(jīng)夠糟了，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去。
“朱老三，你還不跑，一會被宋軍抓到了，弄不好要被砍頭!”
茶攤的主人阿四，此時一臉驚慌，渾然不知要逃到哪里去。
“快開船，咱們一起逃到河對岸去，我多給你些錢!”
阿四慌張的話語，讓朱老三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你慌什么慌，人家忠義軍秋毫無犯，殺的都是女真人，跟咱們百姓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還是安心坐著，你的茶攤不要了嗎?”
朱老三的話，讓阿四嘆了口氣，蹲了下來。
“朱老三，你說的是!”
阿四搓著自己粗糙的手掌，沉住了氣說道:“若是這些物件都丟了，以后可如何活啊! 朱老三，我信你，要死的話，咱們一起死，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慌什么! 我看這忠義軍不錯，田里的莊稼都不愿禍害，這是仁義之師啊！”
阿四父親的話，讓朱老三和阿四心里都是一動，他們仔細(xì)看去，果然一條條長龍迤邐而來，走的都是官道，沒有進(jìn)入田間半步。
敵人的心里，都是安下來了大半。
幾人說話間，對方的游騎已經(jīng)到了跟前，馬上的騎士大聲喊道:“鄉(xiāng)親們不要驚慌，我忠義軍只是從此地過河，秋毫無犯!”
河岸邊像無頭蒼蠅一樣逃跑的百姓，很快安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之后，紛紛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
清一色的鐵甲，清一色的盾牌長槍，數(shù)百上千門的火炮，成千上萬匹高大的駿馬，無數(shù)個或方或正的大陣，還有那拉著輜重糧草的四輪馬車。
“這得有多少人啊!”
看到無窮無盡、綿延數(shù)里、滿山遍野而來的鋼鐵洪流，朱老三和阿四都是目瞪口呆，兩腳發(fā)軟，大軍尚未接近，一股凌然的氣勢壓迫而來。
不光是他們駭然，河岸邊的百姓也都是人人失色，有人承受不了宋軍所帶來的壓力，直接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立刻有騎士打馬到了跟前，大聲道:“百姓站起身來說話。大軍只是路過，不擾民，秋毫無犯!”
朱老三暗暗稱奇，這樣軍紀(jì)森嚴(yán)的隊伍，即便是女真人的鐵騎，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
“這是誰的船只，大軍征用，會付給船家銀兩。船家何處?”
聽到軍士的問詢聲，朱老三趕緊上前，恭聲道:“將軍，這是小人的船只，大軍是要過河嗎？”
軍士點頭道:“正是! 大軍就要過河，要征用你的船只，這是給你的定錢。”
他遞過來兩個銀元，朱老三慌忙接過來。
“等渡大軍過了河，還有兩塊銀元奉上。”
朱老三喜出望外。州縣里面，已經(jīng)有很多大戶在用這樣的的銀圓，一個銀圓一貫錢，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他十天半個月也得不來。兩塊銀元，夠他一個月掙的了。
“多謝將軍，小人這就去準(zhǔn)備!”
軍士打馬離開，朱老三看著手里的銀元，合不攏嘴。果然和報紙上說的一樣，忠義軍秋毫無犯，乃是漢人的仁義之師。
“阿四，你還愣著干什么?”
朱老三對一旁發(fā)呆的阿四低聲說道:“趕緊把茶燒起來，把你的餅子烤起來，一會肯定是個好價錢!”
阿四手忙腳亂地忙了起來，他添滿了幾個大壺，又趕快催著父親烤起肉餅來。
果然，士兵很快過來，放下幾塊銀元，定了10個肉餅。
“這位兄弟，那南面的岐溝關(guān)，可是有官軍把守，你們是如何過來的?”
趁著那軍士買肉餅的功夫，阿四好奇地問道。那岐溝關(guān)易守難攻，地形險峻的很，也沒看到有潰軍經(jīng)過，真不知道這些士兵是如何拿下這邊塞雄關(guān)的。
軍士看看周圍，輕聲笑道:“火炮轟幾下，不到半個時辰，岐溝關(guān)就是忠義軍的了。”
他神色中有些驕傲，繼續(xù)對睜大了眼睛的阿四道:“不但岐溝關(guān)，就連其它的益津關(guān)、滿城關(guān)也已是是忠義軍的天下。有王相公親自坐鎮(zhèn)，定是攻無不克。”
“那是，那是，有王相公出馬，自然是馬到功成，馬到功成!”
阿四笑容滿面，心里震驚不已。
報紙上大名鼎鼎的王相公親自出馬，那么坊間傳的沸沸揚揚的北伐，只怕是當(dāng)真了。
那些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女真人，這下可有麻煩了。
這些士兵出手如此大方，他可不想得罪了這些財神爺。
豈不知早些日子以來，忠義軍的哨探們早已經(jīng)喬裝打扮，混入了燕地。他們這些處于水陸交通的要道，更是被仔細(xì)觀察，他們這些船夫、小販、衙役等人的一舉一動，是何人，也早有人記載在冊。
“回去告訴鄉(xiāng)親們，不要害怕，忠義軍只對付金人，不禍害百姓!”
士兵拿起肉餅，打了滿滿來水壺?zé)岵瑁觳阶唛_，留下一對父子，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阿四的父親才晃著他的滿頭白發(fā)，感嘆道:“吃東西也掏銀子，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師啊!”
他看著手里的銀元，又抬頭看向無數(shù)龍精虎猛的鋼鐵士卒，心里感慨萬千。
這天下，怕是要改朝換代了。
王松站在一處高地上，用千里鏡仔細(xì)打量著涿州城的地形，一草一木。
沒有想象中的簞食壺漿、紛紛來投，但也沒有想象中的諸般冷遇、處處掣肘，更多的百姓采取的是旁觀之勢，看來是想看看，忠義軍到底是不是如報紙上所說，秋毫無犯，乃是漢人的隊伍。
若是沒有兩河所辦的報紙，若是沒有報紙這幾年來持續(xù)不斷的轟炸，燕云之地的百姓，還不知對忠義軍是什么想法。
一路上，不斷有燕地的年輕人加入，為他們提供當(dāng)?shù)氐拿袂椋行┥踔潦堑胤缴系谋Ω艣r，這也使得忠義軍一路北行，頗為順利。
一杯熱茶下肚，吃上剛烤出來的肉餅，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享受。
“張漢，燕京城的劉云，你可認(rèn)得?”
王松向前面的年輕士子問道。
“當(dāng)日聽聞劉云自殺而死，我是徹夜難眠，感慨我中華還有此英才豪杰。實在是可惜，悲壯的很!”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后世辛亥革命時為喚醒麻木不仁的同胞，蹈海而死的陳天華。
“改條約，復(fù)政權(quán)，完全獨立；雪國恥，驅(qū)外族，復(fù)我冠裳”，性烈如火的陳天華，和今日的劉云何其相似。
王松面前的張漢，正是張通古的侄子，忠義軍揮兵北伐，易州軍民開城而降，他立即前來，誓要做一軍中馬前卒。
“劉云性烈如火，說起來，他還是我的學(xué)弟。”
張漢感慨道:“劉云之死，讓人扼腕嘆息，卻又在我意料之中。他平生自負(fù)氣節(jié)，總想投筆從戎，做漢人的終軍、班定遠(yuǎn)，馬踏燕然，封狼居胥。他的悲劇就是生不逢時，自殺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王松心中感動。自古艱難為一死，劉云慷慨激昂，視死如歸，不由得讓他心底又敬重了幾分。
“等攻克燕京后，我要去劉云的墓前，祭拜一下。到時候就有勞張兄了。”
王松的話讓張漢受寵若驚。萬人敬仰的主帥，卻向他這樣沒有任何功名的平頭百姓禮讓三分，讓他心頭舒適了許多。
“王相公嚴(yán)重了!”
張漢肅拜道:“王相公對攻下燕京躊躇滿志，可知里面有十余萬金兵精銳，胡酋完顏宗弼親自坐鎮(zhèn)。恐怕還是要小心一些!”
想當(dāng)年宋太宗十萬大軍北伐幽州，沿途百姓簞食壺漿，降者如云，最后還不是灰飛煙滅，落了個撫菊而逃。
如今燕地情況截然不同，百年胡化之下，百姓早已無中原之望，他們雖然憤于金人暴虐，但仍忍氣吞聲，因為對宋室趙氏的失望久矣，只是騎墻觀望。
燕地上層漢人官員則是持頑抗態(tài)度。金人蠻族，不諳禮儀，制度松疏，這些遼人故臣搖身一變，又成了金朝官員。他們上下勾結(jié)，廣占良田，百姓淪為佃戶。這些人一邊吸取著民脂民膏，一邊慫恿著金人南下侵宋，既當(dāng)婊子又立牌坊，可謂是寡廉鮮恥，人面獸心。
燕京城雖然歷經(jīng)數(shù)次戰(zhàn)火，卻依然是堅固無比，想要攻破這樣一座雄城，想必要付出十?dāng)?shù)萬人的傷亡。
王松向中路看去。他在后方平定諸縣，守住河北的門戶，隔斷云中，剩下的就看岳飛和王彥等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