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以來,兩河百姓驚奇地發現,宣撫司好像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大修兵戈,征討四方。而是變得靜悄悄,大軍也沒有任何動態。
雖然在不久前,忠義軍海軍摧毀了偽齊的密州海軍,牢牢控制了山東南部、淮河沿海的出海口。但說起來,其實并不是一場多么大的戰斗。
河北忠義軍河北邊境的河間府、中山府,甚至是滄州,囤積了三萬以上的大軍,太原以北的石嶺三關也堆積了數萬大軍,但無論是河東還是河北,忠義軍和金人之間的防線相隔近百里,并沒有實質上的對峙和搏殺。
兩河之地,京畿河南府、陜西各路,都是出現了短暫的和平,百業待興,百姓穿梭于田頭,商船奔往于運河和河流之上,驛道上裝滿貨物的車輛不絕于途。自宣和末年女真人南下以來,大宋原來的北地各路,終于恢復了幾分元氣。
宣撫司的各大將領,各路官員,包括王松自己,頻頻出現在田間地頭,檢查莊稼生長情況,探究百姓民生,看看官府的各項措施有沒有有效實施。
??青苗長勢良好,王相公亮相田頭??,看到這一篇報道,王松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現在的報紙,標題是越來越吸引人眼球了。
就比如,介紹邊塞之苦,報紙上的標題為“北風緊,鐵甲寒,征人身孤單”;有物價飛漲的,則是??天蒼蒼,野茫茫,物價天天漲??;當然,也有反應官員腐敗的??取之于民,用于自身??。
報紙上撰稿的大都是文學大家,如黃縱、朱夢說、郭永等人。這些人熟知史事及掌故軼聞,公務之暇,濡筆為文,妙語如珠,生動活潑,令人忍俊不禁,于笑聲中每有所得。
王松自然不會阻止這些,這些都是社會文明進步的象征。對于他來說,開啟民智、開闊視野,每一個微小的進步都讓他興奮。
看到一篇??清君側,除宦官,苗、劉春夜入海??的文章時,王松下意識的地心里面一驚。滄海桑田,時移俗易,苗、劉之變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歷史上的苗、劉之變,就是一場鬧劇,不過是以北方軍士為主的一次抗議大宋朝廷茍且南逃的兵潮而已。苗、劉等人只是殺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大臣和宦官,除此而已,沒有任何的積極意義。
趙構被迫退位后又復位,苗傅、劉正彥、吳湛等骨干被殺。不過韓世忠、張俊等人卻是扶搖直上,呂頤浩、朱勝非也步入了政事堂之階。
唯一遺憾的就是趙構三歲的兒子由于驚嚇而死。
王松繼續看了下去。果然進程和原來歷史上基本一樣。只不過看到最后,他卻皺起了眉頭。
宋軍上萬人,被不明身份的巨大船隊接走,入海北上……
王松仔細看了幾遍,對衛士道:“你去把水師的李統制官喊一下,我有事找他。”
“不用找他了!”
王青走了進來,王松擺擺手,衛士退了下去。
“大哥,怎么,莫非你知道這其中的事情?”
王松心里明白了幾分。大哥主管機宜司,江南發生這么大的事情,大哥一定是有所耳聞,或者是參與其中。
“二郎,當日江南情報處傳來消息,由于時間緊迫,我便讓流求的水師直接出動,接應苗劉之眾。”
王青看著目瞪口呆的王松,正色道:“大哥知道你不想和朝廷惹上關系,所以就自作主張。大哥也是為了你著想,你要怪就怪大哥吧。”
“大哥,你可真是先斬后奏啊!”
王松搖頭苦笑,一時無語。
說實話,這件事要是讓他處理,他還真下不了決心。
“當初你和公主結婚時,大哥就不愿意。要是你還和朝廷糾纏不清,會冷了將士之心,失了天下百姓之心!”
王青苦口婆心道:“你以為李寶會聽從于我? 你以為我能調動水師? 你以為李寶能隨意調動水師? 任何對忠義軍,對你有益的事情,張橫、李寶他們都會去做!”
王松悚然一驚。海軍兩大主將,李寶和黃飛虎。俺按說二人都應忠心于他,但卻在這件事上,二人完完全全是先斬后奏,而且是出奇地'團結。
如今水師幾百艘船只,人數數萬,足可以縱橫大海,艦炮外交了。
他不想對大宋朝廷動手。董先就占了京兆府,接著是整個陜西;他無暇顧及大宋朝廷,海軍就接了這么多西軍北來,大大削弱了朝廷實力。
一人一國,大多數的將領,現在都將他視為天下之主。他猶豫不決的事情,自然有人為他清理善后。
也不知道,這些人背著他,還干出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寶,黃飛虎二人降階半級,扣3月餉糧,方雄升為江南情報處處長。”
王松微微一笑,輕聲問道:“大哥,苗、劉等人和部下,現在何處?”
王青道:“苗、劉二人所有軍士、家眷先去了流求,如今都在海州,擇日北上。苗、劉等二人有書信在此,愿做一田舍翁,所攜金銀都獻于軍中,軍權歸于宣撫司。”
王松點點頭道:“苗、劉也算是忠義之人。告訴他們,若是愿意統軍,征戰沙場,可以在軍中給其一妥善職位。若是想急流勇退,甘老泉林,咱們也不勉強。其麾下各將士、家眷,自然會妥善安置。”
王青離去,王松不由得暗暗搖頭。忠義軍和大宋朝廷之間的摩擦,已經凸現。
“李公,報紙上所說的那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貪官,都已經處理了嗎?”
王松轉過頭,突然問道。
耀州一戰,忠義軍陣亡三萬大軍,宣撫司接到各軍上報的傷亡數字,按照名冊下令給地方官府,立刻由地方官員到死難士兵家里去慰問,送去撫恤錢糧。
宣撫司的規定是核實傷亡數字后,必須在一月內把撫恤送到家屬的手中。這樣,在戰士的骨灰還沒有送回,撫恤已經到手,慰問也已經送達。這一政策也頗得軍士和百姓之心。
本來好好的政策,在推行時,則是受到了一些地方上的陽奉陰違。
一些陣亡士兵沒有直系親屬,又由于撫恤的銀兩數目巨大,于是地方官員便連同下屬、親屬,偽立名冊,中飽私囊,巧取豪奪,人人成了富翁。
紙終究包不住火,在百姓的不斷舉報下,在報紙輿論的推到下,宣撫司馬上成立了監察司,下訪調查,挖出來了一大群碩鼠。
“回稟相公,總共牽涉官員268人,涉案銀錢13萬貫之多。隆德府知府周華,趙州知州黃亮,交城縣丞劉正,這幾個都是貪墨萬貫以上的要犯。如何處置,提刑司還在等候相公的指令。”
接著李若虛的話,黃縱憂心忡忡。
“相公,我朝自太祖、太宗以降,對官員貪墨一向都是法不責眾。太祖在位17年,處死貪官也不到30人,而州府以上官階的只有一人。太宗朝至今,因貪腐治罪的官員更是少之又少,幾乎無人因貪腐而受到追究。相公若是重處,恐怕會群起而攻之,最后不了了之。”
朱夢說也道:“相公,你要慎重啊!”
大宋一朝,趙普、丁謂、王欽若、蔡京、秦檜、童貫、張俊、劉光世等人,一個個家財萬貫、富可敵國。這些人貪贓枉法,賣官鬻爵,橫征暴斂,假公濟私,運用權力撈足了銀子。
因這些人是朝廷重臣,威脅不到皇權,朝廷對其貪腐之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便他們之中個別人(蔡京、童貫等)的倒臺,也是斗爭的需要和結果。貪官們深諳體制的本質,只貪錢財,不反朝廷。因為他們身在體制之中,朝廷就是他們最大的后臺。
王松搖搖頭,站了起來,沉聲道:
“貪墨可以亡國,也會波及身家性命。官員貪污,上侵國帑,下朘民脂,實屬法所難容。有法不依、執法不嚴,監司失察、營私舞弊,上行下效、利欲橫流、世風敗壞,這樣下去,國將不國,大事休矣!”
宣撫司不可能像朝廷一樣,既有大理寺又有刑部,如今的提刑司覆蓋了官府官員犯法,而憲兵司則是專門對付軍中軍士。
至于百姓,則是地方官府的事情。
只是,讓官員們去調查他們的同僚,這如何看來,都是有些賊喊捉賊的味道。
也許,后世的廉政公署、反貪局是一個很好的嘗試。反正宣撫司百廢待興,一切都在草創階段。
“所有涉案官員依律處置,貪墨之銀錢充公。”
王松沉聲道:“貪腐之害,誤國誤民,必須嚴懲之。不過,律法監督上的缺失,卻是貪腐橫行的根本。”
眾人都是一愣,不知道王松又要有什么奇思妙想。
王松緩聲道:“各位,我欲成立廉政司,專門懲治官員腐敗,澄清吏治,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李若虛朗聲道:“相公快快說來!”
王松道:“各位先生,中華幾千年來都是人情社會,人治而非法治,這也是官員腐敗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我要成立的廉政司,不敵屬于官府任一部門,乃是一獨立機構,即人員獨立、財權獨立、辦案獨立。”
“具體來說,廉政司不隸屬于宣撫司任何一部,其最高官員“廉政專員”由我親自提名任命。廉政司的職責是調查,調查完以后把材料全部收集齊,交給提刑司,由提刑司依律決定其罪。”
朱夢說點了點頭,隨即問道:“相公,廉政司明察暗訪,權力極大,廉政司的官員誰來調查?”
“廉政司一家獨大,對內自然有自我監督的部門,即內部調查及監察組。他們專責調查涉及廉政司官員的違律和貪腐。”
“商鞅變法,秦滅六國。好處是有法可依,依法治國。至于壞處,愚民弱民,這里就不贅述了。”
王松道:“法制在于強國富民,而非恐嚇嚴刑,奴民愚民。百姓遵紀守法,官府愛民為民,這才是法制的根本。”
一番高談闊論,眾人都是心悅誠服。
李若虛點頭道:“如此甚好! 也免得虧欠人情,左右為難。”
黃縱搖頭道:“誰說不是,為這些人說情的,已經讓我不厭其煩了!”
朱夢說問道:“相公,如此說來,這廉政司倒是越快成立越好,也免得天下不安!”
王松沉聲道:“朱知府,你剛正不阿,做事果敢勇毅,就由你擔任這廉政司“廉政專員”一職,負責廉政司的籌建和官員抽掉。你意如何?”
朱夢說一愣,諾諾道:“相公,小人恐怕才能不足,誤了相公大事!”
王松正色道:“朱公,難道你為了幾百幾千貪腐官員,而置千萬漢人百姓的將來于不顧嗎?”
朱夢說醍醐灌頂,肅拜道:“相公放心,朱某應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