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腥臭無比的徐州利國監(jiān)大牢之中,無數(shù)的犯人們、民夫們都是在翹首以盼,許多人都站在牢房的柵欄跟前,仔細傾聽。
此時正是清晨,陽光從房頂?shù)奶齑吧溥M來,照在人們的臉上和身上,灑下一片溫暖。
西南隆隆的炮聲不斷傳來,顯然正是徐州城的方向。被關(guān)押的人神色之間,都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不安。
在這樣暴虐的主官治下,關(guān)在里面的人,白日還要出去干活勞作,卻又吃不飽穿不暖,即便不會因為勞累致死,十有八九也會因為孔彥舟弒殺暴虐而命喪黃泉。
如今聽到外面隆隆的火炮聲和廝殺聲,每個人的心思都活了起來。人人都盼望著這只正義之師能夠殺進來,救他們脫離苦海。
“看樣子打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隊伍?”
“這還用說,肯定是宋軍。孔彥舟這狗賊,他也有這么一天!”
“不可能是官軍,有可能是忠義軍的隊伍。你看這聲音轟轟隆隆的,一定是忠義軍的火炮!”
“若是按照老樣子,現(xiàn)在該讓咱們干活去了。還沒有人過來,看來孔彥舟這狗賊,真的打了敗仗了!”
人群吵吵雜雜,人人都是面露興奮之色。
“忠義軍? 這么說弟弟已經(jīng)平安到河北,見到了王松?”
牢房里的江虎也是心中一動,不由得頻頻向牢外看去。
他把手放在趙多福的額頭上,發(fā)覺燒竟然退了不少,呼吸也算平穩(wěn)。他穩(wěn)下心來,心中卻是盼望外面的軍隊趕緊攻進來。
弟弟當日逃去,他心里面一直忐忑不安,如今外面濃濃的火炮聲傳來,他心里面反而安靜了下來。
也只有忠義軍,才有這樣的火器,也只有王松,才會前來救助趙多福。
王松,想不到你也會一怒為紅顏,堂堂天下聞名的王相公,卻也是個性情中人。
江虎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
大牢的門“咣當”一聲打開,十幾個公人、獄卒們跟在幾個金兵軍官身后,手里提著木桶之物,匆匆地趕了進來。
“給我潑油,每個牢房里都潑。到時候一把火,燒了牢房,趁著混亂,咱們好趁機離開!”
幾個金人軍官指著牢房中的犯人,一大串嘰哩哇啦脫口而出。
聽到漢人通事哆哆嗦嗦的翻譯,帶頭的公人遲疑道:“牛通事,這么做合適嗎?若是被宋軍抓住了,弟兄們可就沒有活路了。咱們直接逃了,忠義軍也不一定能抓住咱們。”
漢人通事也是嘰里呱啦一番,金兵軍官眼睛一翻,厲聲喝道:“叫你燒你就燒,你這廝偏是話多。你們難道沒有看見,忠義軍破了徐州城,見人就殺,小孩老人都沒放過,能給你一條生路嗎!”
漢人通事翻譯過來,臉色煞白,哀求道:“朱都頭,你就照做吧。否則,這些大爺們可是隨時會翻臉。”
“放他娘的狗屁!”
朱都頭冷笑道:“我怎么沒聽說過忠義軍殺人放火! 牢房一燒,你們拍屁股走人,我們兄弟怎么辦?”
金人軍官看朱都頭等人磨磨蹭蹭,不等通事翻譯,“傖啷”一聲拔出刀來,怒吼道:“快些做事,否則砍了你們的狗頭!”
漢人通事苦苦哀求,朱都頭被逼無奈,大聲喊道:“開始做事!”
獄卒們面面相覷,紛紛提起木桶,開始向牢房中潑起桐油來。
關(guān)在牢房中的民夫們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自己的命運,一些人開始放聲大罵,另外一些人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還有些人痛哭流泣,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想要活命的話,都給老子住嘴!”
江虎放聲大喊了起來。從剛才這些人的對話里,他已經(jīng)確認,來的確實是王松的忠義軍。
牢房中的犯人都是一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牢房外面的朱都頭等人,包括金人軍官,也都是看著江虎,不知道他要做甚。
“你這廝,要是大聲喧嘩,小心老子砍了你的狗頭!”
朱都頭火冒三丈,上前幾步,指著牢房里的江虎,大聲呵斥道。
江虎隔著牢門,低聲說道:“朱都頭,不要聽這些金人的言語。你若是放了牢中的眾人,我不但能保你們的性命,而且還送你們兄弟一場大大的富貴!”
“你這廝是何人,怎么敢口出狂言?”
朱都頭聲音急促,眼神不由自主喵向了一旁的金人軍官。
“在下所言,千真萬確!”
性命攸關(guān),江虎狠下心來,大聲喊道:“各位兄弟,在下是大宋皇室柔福公主身邊的侍衛(wèi)江虎。忠義軍千里迢迢,兵臨城下,也是為了牢中的柔福公主而來。你們只要放了我等,功名富貴不在話下!”
牢房中人都是一呆,朱都頭眼光不由自主的瞟向了昏迷不醒的趙多福,手指著牢中,顫抖著聲音道:“你說她是柔福……”
江虎打斷了他的話語,點頭道:“若有虛言,天打五雷轟!”
朱都頭仔細看了看昏迷的趙多福,恍然大悟,他點了點頭,猛地轉(zhuǎn)過頭來,拔出了腰間的鋼刀。
“弟兄們,殺了這兩個狗賊,哥哥保你們一家老小無憂!”
公人們都是人精,江虎的話也是聽的清清楚楚。他們紛紛拔出刀來,上前把兩個女真軍官圍在了中間。
“你們這些賊子,你們想要作……”
兩個女真軍官由于漢話不是特好,不知道這些人在說些什么。看到對方臉色猙獰,手持刀槍撲了上來,這才意識到了危險。
二人臉色驚惶,步步后退,公人們圍了上去,人人猙獰,刀槍并舉,向兩個軍官瘋狂而去。
“直娘賊的,也敢在這里狐假虎威!”
看到地上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動都不動,朱都頭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液,把鮮血淋漓的刀插回了刀鞘。
漢人通事躲在一邊的角落里,瑟瑟發(fā)抖,不敢發(fā)出半句聲響。
公人們把桐油等物都拿了出去,朱都頭趕緊上前,打開了牢房。
“朱都頭,帶領(lǐng)兄弟們,保護好牢房,千萬要照顧好公主的安全!”
江虎大聲道:“趕緊派人去迎接忠義軍過來。告訴他們,公主就在此處!”
朱都頭趕緊派出人手,快馬加鞭,向徐州城而去。
水被遞了上來。趙多福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王相公來了嗎?”
“公主放心,王相公的大軍已經(jīng)破了徐州城,距離此地不過三十里地,應(yīng)該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江豹的聲音:“大哥,你在那里,公主一切可好?”
獄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獄中的犯人,包括公人、獄卒們都是跪了下來。
紛雜的腳步聲響起,江豹在前,無數(shù)的宋軍將領(lǐng)簇擁著一個年輕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二哥,我在這里!”
一個個牢房被打開,聞到牢房中刺鼻的桐油味,李寶大怒道:“把這兩個狗賊的首級砍下來,掛到外面的桿子上去!”
王松大步向前,進入了牢房中。眼光掃過墻角土地上靠著的那個瘦弱“漢子”,疾步上前,把她抱了起來。
“公主,你可不能有事啊。”
迷迷糊糊中,趙多福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傳來:“公主,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趙多福不知從那里來的一股力氣,伸出雙手,摟緊了來人粗壯的脖子,兩行熱淚流了下來。
“你可是終于來了!”
自始至終,朱都頭都沒有敢抬起頭來。他一直汗流浹背,直到王松離開了牢房,才在旁邊人的攙扶之下,站起了身來。
“王相公之……威,想不到竟至如此!”
旁邊的公人慢慢爬了起來,人人都是臉色煞白,惶恐不可名狀。
“沖冠一怒為紅顏,大丈夫當如此!”
“俠骨柔情,這才是英雄本色!”
王松抱著趙多福出了牢房,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趙多福被放在了軟榻上,隨行的軍醫(yī)官趕緊上前,給趙多福把脈醫(yī)治。
幾口熱湯下肚,趙多福慢慢恢復(fù)了精神。看到眼前的男子,又哭泣了起來。
“王松,想不到我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面。我這心里也知足了。”
王松點點頭,輕聲道:“公主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趙多福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王松,我如今是孤身一人,前來投靠,希望你不離不棄。”
盤馬山上,各個冶坑周圍,利國監(jiān)冶務(wù),三四千冶工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人人高聲喊著:“王相公萬歲!”
“相公,徐州北國鎖鑰,南國門戶,自古便為兵家必爭之地。利國監(jiān)三十六治,冶工三四千,國之利器。既然相公已經(jīng)占了這里,何不……”
李若虛躬身一禮,臉上神采陡現(xiàn)。
王松略一沉吟,朗聲道:“張橫,若讓你駐守徐州,一萬兵馬,外加李寶的水師輔助,你覺得如何?”
張橫抱拳傲道:“要什么李寶的水師,一萬大軍足矣! 相公只管放心就是,小人一定保徐州無憂!”
李若虛不由得啞然失笑。王松出兵數(shù)萬,可不只是為了救趙多福,戰(zhàn)略上的考慮已在其中。自己庸人自擾,真是小看了王松了。
有百姓哭喊著上前,跪下頻頻磕頭,淚水簌簌。
“相公,孔彥舟這狗賊,殺我等家人,搶我等財物,望相公給我等做主啊!”
“鄉(xiāng)親們都起來。”
王松勸慰道:“忠義軍秋毫無犯,孔彥舟這狗賊也已經(jīng)被我軍除掉。鄉(xiāng)親們凡是愿意回鄉(xiāng)的,一律發(fā)給盤纏。運河上下的,我軍自有戰(zhàn)船護送。鄉(xiāng)親們就不要傷心了,還是回去好好過日子吧。”
百姓又是跪倒一片,人人都是山呼萬歲。
王松向東望去,朝陽燦爛。有了徐州這個據(jù)點,便可以從淮河出海,真真正正地打通海路了。
畢竟,海洋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那才是真正的遨游之地。
大宋有如此強大的造船技術(shù)和航海技術(shù),卻一直未能走出去,實在是一件太過遺憾的事情。
三日后,徐州城南門外的戲馬臺山坡上,一個巨大的“京觀”立了起來。
數(shù)萬金兵的首級整整齊齊,一層一層堆了上去,孔彥舟正當其頂。王松要用這些罪大惡極的“漢奸”們的首級,向千千萬萬被枉殺的無辜亡靈們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