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shí)節(jié)，渭河岸邊已經(jīng)是一片綠色，只是沿著河岸向平原上放眼看去，到處都是雜草叢生的荒田。河岸邊、荒田間，甚至是官道上，不時(shí)的可以看見幾具殘缺不全的尸體，腥臭難聞，蠅蟲亂飛。
村莊處處殘?jiān)珨啾冢酂熝U裊。岸邊的許多榆樹、槐樹都被攔腰砍斷、不知所途，顯然這里經(jīng)歷過一場場的兵災(zāi)人禍。
中午時(shí)分，渭河北岸的官道上，全都是行色匆匆、向東而去、拖家?guī)Э诘碾y民。也不知道前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這么多的難民成群結(jié)隊(duì)的向東南逃難。
渭河北岸的一處渡口，擠滿了難民，一艘一搜的船只，正把難民們源源不斷地向河南岸送去，到處都是呼兒喚女和孩童哭叫的聲音。
折虎勒住馬匹，攔住了一隊(duì)難民，問道:“老伯，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難民?”
白發(fā)老者行色匆匆，打量了折虎等人一眼，搖頭道:“小官人有所不知，強(qiáng)賊史斌正在攻打京兆府，長安城怕是守不住了。強(qiáng)人四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鄉(xiāng)親們沒有了活路，這才紛紛出逃，希望能躲過一劫吧。”
他指著前面的渡口道:“此處乃是灞橋，距離長安城只有二十余里。小官人還是早早離去，免得遭了史斌賊子的禍害!”
折虎點(diǎn)了點(diǎn)頭。秦穆公稱霸西戎，將滋水改為灞水，并于河上建橋，故稱“灞橋”。灞橋?yàn)殛P(guān)中八景之一景。漢人送客至此，常折柳贈別，唐代名家，常作詩詞于此，是以有灞橋折柳之說。
如今灞水兩側(cè)的古柳基本被砍伐殆盡，余者也是煙熏火燎，碳干黑枝，不忍直視。
長安城，無數(shù)次的毀滅性破壞下來，滿地的瓦礫，成了蛇蟲鼠蟻的樂園。
老者告辭而去，折虎調(diào)頭來到后面的雙轡馬車旁，低聲道:“折小娘子，前面亂軍攻城，京兆府怕是去不成了。如今之計(jì)，只有渡過渭河，改道而行。”
馬車?yán)锏娜说吐暬氐?“折虎，一切都靠你了。記得要護(hù)好范小官人，莫要失了禮數(shù)。”
折虎唯唯諾諾退下，來到后面的另外一輛馬車前，臉色平靜，朗聲道:“范小官人，京兆府有兵事發(fā)生，咱們得改道而行。最好是渡過渭河，走終南一線，特來通告你一下。”
范圭從馬車?yán)镢@出來，臉色蒼白，顫聲道:“折虎，可知賊人是否要前來? 快快改道，切莫耽誤，速速下去安排! ”
折虎心里一陣鄙夷，面色不變，抱拳離開。
眾人沿著官道走了百步之遙，就到了渡口邊。岸邊擠滿了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吵吵嚷嚷，難以擠進(jìn)去。
折虎上前，剛要揮鞭喝散人群，已經(jīng)下了馬車的折月秀卻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范圭心急如焚，見折月秀如此慢慢吞吞，大聲喊道:“折虎，還不趕緊去找船只渡河? 若是出了差池，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幔俊?br>
折虎看了一眼折月秀，見她默然不語，黑紗下也看不見她的表情，正在猶豫時(shí)，范圭大喝道:“折虎，還不快去，你是要干什么，是要大伙都陷在這里嗎？”
見折虎不動聲色，折月秀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道:“折虎，你就按范小官人的吩咐，快去尋找船家，要客氣些。”
折虎抱拳而去，折月秀旁邊的幾個(gè)騎士都是面色慍怒，眾人冷冷看了范圭一眼，眼神里的不屑顯而易見。
一路上走來，這范圭把他們當(dāng)成奴才似的呼來喝去，若不是看在自家主人的面上，早就暴起了。
想他們都是馳騁疆場，和女真人對面搏殺，尸山血海里出來的漢子，讓這樣一個(gè)不到二十歲的酸儒下人一樣使喚，真是丟不下這臉。
一名騎士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惡狠狠地低聲說道:“直娘賊，一介酸儒，毛都沒長齊，把兄弟們當(dāng)狗一樣使喚。比起王松來，連別人的腳趾頭都比不上！”
另外一人也是不屑地說道:“老楊說的是。這姓范的大頭巾，一路上一會要這個(gè)，一會要那樣，折小娘子也沒這樣差遣咱們兄弟。可惜了折小娘子，王松能文能武，怎么會成了今日這樣?”
一個(gè)大頭粗脖子的騎士搖頭道:“王松外號“賽霸王”，那手上功夫能差。完顏婁室那狗賊，號稱女真族第一勇士，還不是被王松給打的屁滾尿流。我看折小娘子和王松不錯(cuò)，兩個(gè)人多好的一對，看著都般配。”
“還不是折相公。若不是他閉門不救，王松已經(jīng)是折家的姑爺了！”
老楊低聲道:“都小聲一點(diǎn)，別讓折小娘子聽見，又勾起她的傷心事。不過，很多人都說王松沒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頭騎士一下子興奮了起來，點(diǎn)頭道:“楊哥說的是。反正誰也沒有見過王松的尸體，說不準(zhǔn)王松還活著呢。”
眾人雖然聲音不大，但卻一字一句傳入了范圭的耳中。他臉色鐵青，心中惱怒至極。這河外三州的粗魯軍漢，竟敢如此地輕視于他。
他看著馬車轎子里的折月秀，不由得心如刀絞，妒恨交加。
也不知道，這個(gè)水性楊花的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該不會還是她那位野漢子吧。
折月秀心中，卻被老楊的那一句“很多人都說王松沒死”給勾活了心思。
難道王松真的沒死?
折月秀心頭巨顫，狠狠地抽動了一下。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gè)陽光燦爛的午后，洛陽官道上她初見王松的樣子。
千軍萬馬都闖了過來，他不會真的在府州捐軀了吧？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以他的性格，他能來府州救自己，他就一定會來找自己的……
他為什么不來，難道他真的死了，或者是他對自己并沒有那么大的情意。
一定是的，自己為何沒有出城，為何沒有去見他一面，算不算薄情寡義？
自己如此顧及面子，愛惜羽毛，王松又怎會原諒自己?
也許在旁人看來，自己精明無比，其實(shí)卻是世間的蠢人一個(gè)，有賊心沒有賊膽，算個(gè)什么東西？
怪不得王松心甘情愿去戰(zhàn)死!
折月秀眼中的淚流了下來，心中千思萬想，面上陰晴不定，完全忘記了，自己馬上就會成為別人的新嫁娘。
渭水浩浩蕩蕩，東流而去，人生就似水上隨浪翻滾的枯葉，誰又能真真切切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折虎帶了一個(gè)船夫打扮的漢子，擠開人群上來。他來到折月秀面前，恭聲道:“折小娘子，船只已經(jīng)找好，船老大讓我等過去。”
船老大滿臉笑容，拱手道:“客官放心，你給的銀子多，小人的船一定把你們安安全全地送到對岸。”
范圭不耐煩地連聲吼道:“還愣什么，趕緊前頭帶路!”
折月秀趕緊擦掉了臉上的淚痕，生怕被外面的人看到。
“折虎，你去把馬車卸下來，帶上馬匹即可。回頭到了南岸，咱們再想辦法。”
范圭看船只已經(jīng)談妥，心中一松，連忙道:“折小娘子，咱們先登船，馬匹和衛(wèi)士隨后趕上就是。”
折月秀點(diǎn)點(diǎn)頭，和范圭一眾人先行，好不容易擠過了人群，來到了船邊。
岸邊人群猛烈地騷動起來。緊接著，許多百姓拖兒帶女，鬼哭狼嚎地向渡口跑來，人人都是驚惶。
眾人都是一愣，不由得向北行的身后看去。
百姓如潮奔來，狂喊亂叫，官道上煙塵滾滾，馬蹄聲陣陣，顯然是有大隊(duì)騎兵趕來。
船老大面色蒼白，大聲道:“客人趕緊上來，這是攻打長安城的強(qiáng)人。咱們得馬上開船，不然就來不及了!”
范圭面如土色，對折月秀大聲喊道:“你還在磨蹭什么，還不趕緊上來，賊人馬上就到了!”
他轉(zhuǎn)過頭，對船老大喝道:“船家，趕緊開船，錢少不了你的!”
煙塵滾滾，馬蹄聲陣陣，羽箭馳飛，官道上、河岸上驚慌逃竄的百姓不斷倒下，岸邊的人群馬上變得失控起來。
驚叫聲、哭喊聲、怒罵聲不斷響起，無數(shù)的百姓向著河邊的渡船上撲去。百姓紛紛淌進(jìn)了水中，哭喊著向著船邊游去，渡口亂成一團(tuán)。
折月秀被丫鬟和兩個(gè)衛(wèi)士扶著上了船。范圭大聲喊道：“趕緊開船！”
他自己先躲入了艙中，絲毫不顧折虎等一班侍衛(wèi)還在岸邊。
船老大見形勢危急，手忙腳亂地指揮著船工們撐開渡船，就要向河中劃去。
折虎和眾衛(wèi)士上了馬，拿出了兵器，對著船上的折月秀大喊道:“折小娘子，我?guī)值軅冞^去掩殺一陣，你們先走，一定要保重。”
無數(shù)的羽箭呼嘯而來，渡口邊的百姓紛紛中箭倒地，其他的百姓驚慌失措，紛紛沿著岸邊向兩旁逃去，再也不敢在岸邊逗留。
折月秀拔出刀來，跳入了齊膝的淺水中，對著船上的范圭道:“范小官人先走。我的兄弟們在這里，我不能丟下他們。”
丫鬟和衛(wèi)士看折月秀下了船，也都紛紛拿出刀劍，跳下船來，站在了折月秀兩邊。
“折月秀，你這個(gè)不知羞恥的賤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范圭一直躲在船艙里，看到折月秀下了船，對他說的話輕描淡寫，多日的委屈和不滿一下子全部發(fā)泄了出來。
他沖上了船頭，臉色紅脹，大聲吼道:“折月秀，你個(gè)賤人，你還在想著你那個(gè)王松吧。你去吧，和你的王松死在一起吧，他在下面等你!”
折月秀身旁的眾人都是面面相覷，想不到這范圭居然如此失態(tài)，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些話來。
“范圭，從今日起，我和你再無瓜葛。你若是再中傷于我，毀我名節(jié)，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折月秀頭也不回，一邊往岸上走，一邊平靜地說道。
“折月秀，你去死吧!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樣水性楊花、毫無廉恥的賤婦!”
范圭站在船頭，臉色通紅，大聲咆哮著，就如瘋狗一般。
他的下人則是催促著船家，緩緩劃離了岸邊，向著河中心而去。
折虎在岸邊聽得仔細(xì)，氣的面色通紅。他指著船上的范圭，大聲怒道:“你這直娘賊的酸儒，若再胡言亂語，我要了你的狗命!”
范圭仿佛已經(jīng)被嫉妒和憤怒沖昏了頭腦。他指著折虎，大聲罵道:“折虎，你只不過是一個(gè)下人，折月秀的狗，憑什么在這里指手畫腳，你有什么資格!”
折虎怒不可遏，拿起了手中的角弓，把羽箭搭在了上面，對準(zhǔn)了船頭上的范圭。
范圭打了個(gè)寒戰(zhàn)，趕緊躲入了船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