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漢子大吃一驚,他快速前行,來到王松的身邊,看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王松,身子一顫。
漢子跪了下來,眼圈微紅,低聲道:“相公,我是梁興,我和趙家妹子救你來了,你說說話好嗎?”
王松依然是一動不動,趙若瀾跪在王松身旁,捂住臉,淚水長流。
梁興臉若死灰,伸手揭開王松的胸甲,手顫抖著放在了他的心臟處,感覺到似乎還有心跳。
他猛地轉過頭去,大聲喊道:“謝神醫,你死到哪兒去了,還不趕緊過來!”
“興哥兒,老夫在這,還沒有死!”
一個猥瑣丑黑的中年男子擠開眾人,跑了過來,滿臉都是不豫之色。
“言重了,你老人家趕緊給瞧瞧! 這可是王相公,河東父老的救命恩人,一定得看仔細了!”
梁興眼淚簌簌而落,臉上全是汗水。
趙若瀾抹了一把淚水,疑惑地抬起頭來,輕聲問道:“大哥,難道王相公還有救嗎?”
梁興不耐煩地道:“別問了,大哥如何知道! 一會自有分曉!”
眾人趕緊點亮火把,謝神醫知道人命關天,也不拿捏,趕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王松身上的傷勢。
“兇多吉少,恐怕是無力回天! 王相公身體強健,又多年習武,就靠這一點血氣支撐! 我只能盡力而為,是死是活,就看王相公的運道了!”
半晌,謝神醫才站了起來,搖頭晃腦的說道。
“謝老道,你個沒品的江湖郎中,你到底行不行啊?”
趙若瀾抽泣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啪啪”落在了王松的前胸,瞬間打濕了一片。
“若瀾,不要胡鬧! 謝神醫可是有真材實料的高人,不是江湖郎中!”
梁興在一旁說道,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大宋官家的太醫署,老夫都不愿意去! 趙小娘子,你就放心吧,老夫一定會盡力而為。不過,王相公已經燈枯油盡,恐怕只有神仙救他了!”
“梁兄弟,這就是你的部下!”
牛皋看著面前前來救援的“宋軍”,不由得冷汗直流,睜大了眼睛。
與其說這些人是援軍,不如說這是一群流民。除了那幾百匹戰馬和騎士是真的外,其余的就是一群手持刀槍、裝模作樣的百姓而已,只是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反而嚇走了幾千金人精銳。
幸虧女真人撤走,要不就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殺。牛皋搖了搖頭,這忠義社的兄弟還真是心大。
梁興垂頭喪氣,指著幾百個騎士道:“牛大哥,這都是我忠義社的兄弟,也算是王相公手下的義軍。其他的都是被女真人禍害的百姓,聽說王相公有難,我等連夜跨過黃河,一路召集百姓,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可是你這也不過兩三千人,如何看起來有千軍萬馬?”
有軍士不解的地問道。
“這都是趙家妹子出的主意!”
梁興黯然道:“每個人扛上長棍,上面多綁幾個火把,黑夜之中,遠遠看去,不就是千軍萬馬! 這一場宋金大戰,世人皆知,我等知道番子人多勢眾,這才連夜趕來救援!”
他無精打采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 王相公已經歸天,始終是來晚了一步!”
黑暗中,兩匹戰馬遠遠地跑過來,馬上的騎士身掛長弓,肩背箭嚢,臉上都是風塵之色。
到了跟前,二人馬上抱拳道:“眾位兄弟,我等是府谷折相公的部下。折相公聽聞王相公與女真人鏖戰,女真人敗績,特來請王相公入府谷城休整。”
“這時候才知道前來,狗日的早干什么去了!”
“我等不遠萬里救援麟府,你們卻躲在城池里面,作壁上觀,真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
“王相公已經戰死,你們高興了吧,下一次看誰還來救你!”
“我軍一萬五千人,只剩下了這五六百人,其余全部戰死! 若是你們前來救援,最少也能救下幾千兄弟!”
“趕緊滾吧,還呆在這里做甚! 王相公的性命就是你們害的!”
兩個騎士的臉上,都是一陣尷尬。
馬擴擠開眾人,站出來對騎士道:“折月芝將軍不幸戰死,還請兩位把她的尸首帶回,以便安葬!”
騎士點點頭,把載著折月芝尸體的戰馬牽起,打馬告辭而去。
牛皋和馬擴在火堆旁坐下,二人沉默半天,馬擴才開口道:
“牛兄,今日一戰,全軍各營一萬五千余人,基本上全部陣亡了。后軍統制董平戰死,前軍統制楊進戰死,游奕軍統制徐虎戰死,炮營統制李孝春戰死,各軍大小軍官,大多也都陣亡。”
中軍的情況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直到現在,張橫也沒有派人前來支援,想來也是壓力太大,沒有辦法分兵救援。
“這幾百人,都是忠義軍的血脈和骨干,我會帶一半人走,其余的回到太原。”
馬擴語氣低沉,茫然道:“現在,只有你我二人是軍中的主心骨,何去何從,你我兄弟要拿個主意了!”
牛皋大吃一驚,忠義軍這不是要分崩離析?
他抬起頭,遲疑道:“馬宣贊是擔心朝廷和官家。相公領兵進入陜西,未得朝廷旨意。相公離開太原,太子和朝廷諸臣已經開始進入忠義軍中。但我軍殲滅女真西部主力,解救晉寧軍、麟州、府州,難道說朝廷和官家還會怪罪下來嗎?”
馬擴點頭道:“牛兄,你不在朝中,不知這朝廷百官各懷鬼胎,朝中爾虞我詐,風云變幻。我朝一貫以文制武,相公如今手握數萬忠義軍雄兵,你想,這朝廷和官家,朝中的百官,他們能心安嗎?”
他抬起頭,輕聲道:“馬植為大宋鞠躬盡瘁,忠心耿耿,照樣被賜死;張覺忠心來投,反被宋廷割頭,送了金人;朝堂上黨爭不斷,文官私心公用,武人跋扈無節,你說,相公這樣的忠心赤膽之人,處在這渾水之中,何其艱難啊!”
牛皋頭疼無比,搖搖頭道:“牛某知道,相公此次損兵折將,正好給了這些士大夫借口。相公即便不死,也會兵權旁落。馬宣贊,以你之計,卻當如何?”
馬擴沉聲贊道:“牛兄所言不錯,相公恐怕難逃一劫!剛才我已經說過,我欲帶剩下的一半兄弟,先到呂梁山蟄伏,再舉抗金大旗。黎城和武安都有咱們的兄弟,到時見機行事!”
牛皋一驚,抬頭道:“馬宣贊的意思是讓牛某獨自回去,卻是如何復命?”
“明日,牛兄到鎮川堡和張橫兄弟匯合,隨翟二兄弟的輜重營一同返回太原。完顏婁室此番損兵折將,死傷慘重,必會向關外撤兵。牛兄無需擔心金人騷擾!”
馬擴搖搖頭道,眼神堅定。
“到時,朝廷對相公的態度也就一目了然。忠義軍是相公一手創立,絕不能就此垮掉! ”
馬擴的話沒有說完,牛皋卻已明白,他看著漸漸發亮的天際,抱拳道:“馬宣贊大可放心,牛某一定會見機行事。”
天亮時,王松的軍帳周圍突然響起了震天的哭聲,周圍的所有百姓都是一愣,隨即許多人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百姓人群中,一名年輕士子大吃一驚,上去拽住一名垂淚的年輕軍士,顫聲道:“這位兄弟,究竟發生了何事,以至于六軍慟哭?”
年輕軍士強忍悲痛,眼淚卻斷線珠子般落下,他哽咽道:“王相公他……歸天了!”
年輕人如遭雷擊,登時身子僵在那里,旁邊的老者焦急地問道:“賢婿,快說,是不是王相公真的受傷了?”
年輕人呆若木雞,嘴里喃喃道:“泰山大人,王相公……仙游了!”
老頭腿一軟,徑直摔坐在了地上,兩行濁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年輕士子猛地雙手張開,伸向天空,對著天空大聲喊道:“英魂隕落,萬眾同悲。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山河垂淚,長歌當哭,王相公,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吧!”
百姓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哭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兩個騎士聞到哭聲,都是面面相覷,暗暗搖頭,怏怏而去。
牛皋胸口一悶,眼前金花亂冒,半晌說不出話來,兩行濁淚簌簌而下,打濕了胸口衣裳。
熊熊烈火升起,忠義軍所有陣亡的將士,在百姓們的幫助下,遺體被火化,骨灰都被收了起來,運往河東。
馬擴和牛皋分道揚鑣,馬擴眾人隨忠義社的人而去,牛皋則是在半路上,碰見了前來支援、聞訊痛不欲生的翟二等人。牛皋和張橫一起,帶領中軍和輜重營三千余人的殘軍,直接返回太原府。
沙谷津渡口,完顏婁室帶領著殘兵敗將退到了黃河邊,眾人上船,向著黃河以東退去。
完顏婁室站在船上,向西看去,似乎要穿透莽莽的黃土高原。他心中總有一絲遺憾,未能親手殺死王松,似乎會為大金國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日近黃昏,大雪紛飛,府谷的一處黃土高原上,一個黑衣的年輕女子,坐在馬匹上無言南望,雪花很快就覆蓋了她的全身。
遠處莽莽蒼蒼的丘陵深處,似乎有那悠遠高亢的號子聲響起: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
莫回呀頭,,,,,,,,,,,
大宋靖康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宋同知樞密院事、兩河、陜西宣撫使王松,率所部一萬五千人在府州城南五十里與金人主力遭遇,金人死傷慘重,兩萬女真精銳僅剩2000余人,漢兒被殲14,000余人,忠義軍共殲滅金人32,000余人。
忠義軍自宣撫使王松,到各級統制官、軍指揮、副指揮、都頭等,幾乎全部陣亡,只留下寥寥數百人回歸太原府。 王松更是尸骨無存。
忠義軍自到河外三州,晉寧軍、鎮川堡、楊家溝三處,共殲滅女真騎兵24,000余人,女真最精銳的婁室軍幾乎損失殆盡;殲滅漢兒20,000余人,共殲滅金人44,000余人。金人西路軍損失半數,無奈地退出了河外三州以及陜西境內。
山河垂淚,長歌當哭,王松陣亡消息傳來,大宋百姓人人垂淚,戶戶悲聲。王松遺風余烈,邦人不忘,百姓紛紛繪其相而祀者,十室而九。
朝廷震驚之余,一片嘩然。 大宋官家下旨,追贈王松為晉王、太子太師、知樞密院事,謚號為“武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