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謝楚清從酒店頂層回到房間后, 走之前室內開的暖氣還沒完全消下去。
木質地板上鋪著厚軟舒適的深駝色地毯, 謝楚清剛在水里泡過一回,全身上下還在陸續滴著水, 簡直就是一踩一個腳印。
當地時間還沒有過中午, 她從客廳的壁爐柜上翻出包全新的咖啡粉,頂著濕透的頭發, 開了自動咖啡機開始煮咖啡。做完這些后,她徑直走進浴室放了熱水,等邊擦著頭發邊進臥室時,正好見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牧悠悠剛下了班,正想給謝楚清打個電話,發現對方怎么都沒接電話, 只好改成發了短信:楚清,聽說余老剛從學校退休了,以前院里的幾個老同學想下個月去看他一趟, 順便給余老慶生, 想問問你去不去?
余老是當年帶他們那一批學生的教授之一。老教授言行板正,但是出了名的護短,謝楚清又是他的得意學生,當年她被判論文抄襲的時候,余老還跑到教委去過好幾趟。
后來學校處分下來以后, 謝楚清獨自消沉了一周,緊接著就跟所有人斷了聯系,其中也包括余老。
謝楚清靠在床頭看那條短信, 停頓一瞬,回了個“好”。
咖啡已經煮出了味,醇厚的香氣很快就從客廳彌漫到了臥室,濃郁的味道中還隱隱泛著酸苦的果香,非但沒有提神醒腦,反而更讓人昏昏欲睡。
等下咖啡煮完以后再加兩勺奶,剛才她好像還在柜子上發現了方糖,不過她怎么吃甜的,不加糖也沒關系……
這是謝楚清意識模糊前腦海里飄過的唯一一句。
這一覺睡得仿佛十分漫長,等到她醒過來時,臥室方紋鏤花的窗簾還維持著拉開的狀態,周圍非常安靜,只有除濕器在輕聲運作的聲音,窗外更是一片漆黑。
謝楚清摸索著開了床頭燈。
之前她困得直接睡了過去,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現在全身都像是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又酸又軟。
凌晨2:41.
“……”謝楚清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愣了片刻。
她從昨天上午的十一點睡到現在,竟然睡了足足十幾個小時
客廳里煮的咖啡早就冷了,空氣中還殘留著醇香,謝楚清打開窗透氣,室外冰冷的寒氣在剎那間撲進來跟她打了個照面。
酒店坐落在倫敦的市中心,從窗邊看出去能看到遠處亮著的鐘樓,碩大瑩亮的表盤在深夜里異常明顯。這個時間點,街道上偶爾會路過幾個剛從小酒吧里出來的年輕人,不多時又湮沒在了夜色里。
謝楚清關上了窗,換了身衣服決定出門覓食。
這個時候能去的除了一樓大廳,就只剩下酒店的二十四小時餐廳了。
餐廳里,數個水晶吊燈將室內照得燈火通明,一眼望去,出乎意料的還有人在。餐廳內被分成了用餐區和休閑區,謝楚清環視一圈,視線定在了不遠處的休閑座上。
顧行居然也在。
昨天他兩回把她拉下水的事她還印象深刻,謝楚清收回目光,裝著神情自然地坐下來點了餐。
此刻顧行對面坐著一個金發的中年男人,聽起來后者顯然跟他談得很投機。
謝楚清就坐在離他們不到十米的座位上,她沒有再看向他們,耳邊隱約傳來金發男人的一句“Yeah I get that,jet-leg sucks.(倒時差的感覺糟透了)”,接著兩人的談話聲中斷了。
她覺得有些不對,抬眼看了一眼,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顧行已經過來了。
剛一覺睡醒,她的反應都是遲鈍的,顧行看著她明顯有些愣怔的眼神,問:“還困嗎?”
謝楚清一時沒摸準對方的意圖,緩了一瞬才說:“不太困。”
“等下帶你去個地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深黑的眼底帶了點笑,“不會再拉你下水了。”
.
兩個小時后,一輛黑色賓利行駛在了英國某個小城的街道上。
車窗外的天光還沒有亮起來,小鎮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幾盞路燈還亮著。謝楚清看出窗外,道路的盡頭通向一座小山丘,山頂上閃著細碎的燈光,古老而高聳的建筑群錯落有致,隱約能看得清城堡與教堂的輪廓。
顧行開了窗,風夾雜著海的淡淡咸腥味。
這座小鎮坐落在英國的南部沿海,車一路沿著山坡上行,路過剛才看到的建筑,又往前行駛了近半小時才停下來。
天色已經漸漸開始顯露出微光,謝楚清下了車,發現這個地方只有一條寬敞筆直的路,視線所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平坦柔軟的草地,其余就是看不太清的夜色。
兩分鐘后,她站在道路外側的邊沿上往外看,終于明白了自己現在在哪。
她在懸崖邊上。
謝楚清正站在大約百米高的陡峭懸崖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深海,雖然現在她還不能看清崖底的情況,但耳邊早已經傳來了強勁的海浪拍打礁石的水聲。
海風在臉側獵獵作響,她回過頭看身后的男人,問:“是這里嗎?”
顧行剛停了車走過來,身形在半隱半現的夜色里顯得頎長修挺,漂亮得像一幅中世紀的油畫。他在她面前站定,“嗯”了一聲,低下眼將她被風吹亂的頭發理順,停了半晌,喊了聲她的名字:“謝楚清,你現在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謝楚清腦中的想法只過了一瞬,坦白地告訴他:“我在想,你等下是不是要扔我下去。”
顧行沒答話,她下一刻就被他按著肩膀轉過了身,從面向他轉到了面向懸崖前的大海。
天開始慢慢地亮起來了,海平面的一線逐漸露出明亮的光暈,燈塔的亮光也變得暗淡下去,謝楚清借著光,總算看清楚了腳下的峭壁有多高,而她恰好就站在離懸崖不到三步的距離。
太近了。
她心里一跳,剛想撤離一點,卻被身后的人扶住了腰,站在懸崖邊上一步都后退不了。
雖然說顧行沒讓她后退,但也沒有松開自身后攬著她的手。他湊近謝楚清的耳側,嗓音沉穩,低緩,帶著不動聲色的逼近。
“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怯弱或消沉,所以不要怕讓我看到你最難堪的樣子,”顧行低眼看她耳后細白的皮膚,“即使你從萬丈摔下去,我也是第一個接住你的人,現在也是,以后也是。”
六年前她從巔峰摔下來,選擇的是推開周圍的人,也包括他。
他要她一顆心。
怕的也是她這顆心。
作者有話要說:短更,明天補長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