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很可怕。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擁有了這樣一個大靠山的家族,確實很可怕。”龍天行深吸口氣說道。
“不過怕并不等于畏懼,也不等同于不敢面對的轉身逃走或是后退。”梁辰突然間再次說道。
龍天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亮了起來,“啪啪啪”,他再起鼓起了掌,“好樣的,梁辰,現在在我心底,你是這個。”他向梁辰豎起了大拇指。
梁辰哂然一笑,搖了搖頭,“其實我只是想說,有很多時候,怕,只不過是對對手實力的尊重而已,并不是妄自菲薄后的恐懼和無奈。就算對方實力再強,再橫,再逃不過一個理字,逃不出一個公道。套用江湖上的一句俗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欠下的債,早早晚晚,都要有人上門去討。所以,我并不介意做這個討債的人。相反,對手的實力越強大,討債的路越漫長,我越高興。因為每個人生下來的意義都不是為了被什么征服,而是為了去征服什么。我很喜歡越過一座座山峰的感覺,那才是讓人真正擁有一種成就感。”
龍天行不再說話了,而是換了一種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梁辰,眼里閃著奇異的光芒,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真希望你這并不只是一時的少年意氣,或是血氣之勇。”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突然間生起了愛材之心,突然間不想挑動梁辰去與周家一戰了。或許,潛意識里,他從來沒有認為梁辰會在與周家這樣的龐然大物的戰斗中取得勝利。但現在,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發現梁辰確實是個人才,如果葬身在這樣的不智之戰中,或許對這個世界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損失——世界上,庸人不少,真正優秀的人其實并不多。有很多都是自以為優秀的庸人罷了。
梁辰咧嘴笑了,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看了龍天行一眼,像是突然間讀懂了他心底的想法,“謝謝。”他說道。
龍天行注視了他良久,終于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繼續望向窗外的車河,等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你的豪情的確很讓人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唔,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么多了。不要問我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也不要問我他們倒底要干什么,因為我也不知道。”
“謝謝。”梁辰淡淡一笑,再次道了一句謝謝。
龍天行不再說什么,穿上了自己的外套,轉身便往外走去。
不過,走了兩步,卻回過頭來,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說道,“梁辰,我難得說一回真話,做一回好人。這一次,我真心地警告你,這個對手,不好惹。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有時候,講義氣,那只不過是江湖莽夫的行為,相信,到達了你這個層面和高度的人,應該知道,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
“謝謝。”梁辰凝視著他的眼睛,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第三次道出了一句“謝謝”。
“不客氣。”龍天行搖了搖頭,繼續轉身,快步而行,轉眼間已經出了門口,上了自己的車子,消失在門前那片車河之中了。
“他倒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跟那個周家有仇,今天故布迷魂陣,想來個驅狼趕虎?”這個時候,高羽已經出現在梁辰的身后,筆直地站在他的身畔,有些困惑地望著龍天行的背影問道。
“或許吧。更大的可能是,他想利用我來與周家進行博奕,或者是牽制周家,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總之,他告訴我這些,只是想讓周家眼里的我變得更難對付而已。”梁辰把玩兒著手里的小湯勺,微微一笑道。
“可他為什么后來又突然間說出了那樣一番不知所謂的話,好像后悔了,不想鼓動你去對付周家了。”高羽眼里依舊有著迷惑的神色。
這一次,梁辰沉默了下來,半晌,才輕嘆了口氣,“這個世界上,人心才是最難預料的東西,因為有時候它突如其來地想做什么,是不可控的,是無法預料的,所以,才會出現某些場合某些控制力極強的人突然間做出有違常理的舉動來。”
高羽皺了皺眉頭,還是有些無法理解這番話,不過他依舊把這番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因為,這同樣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好了,不要再糾結于這個問題了。還是以前那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囤。管他風急浪大,我自張帆而行。什么江湖義氣是莽夫行徑?我偏不信。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義字,又以何以根?以何做本?唯利是圖的天下,永遠是另外一個人吃人的野獸社會,又與動物有何分別?李厚民是我的朋友,他的仇,我擔了,必報!”梁辰長身而起,將杯中的咖啡一口飲盡,吐出了一口濁氣,長聲而道。
雖然杯中不是酒,卻是酒意薰然,蒸得旁邊的高羽心神俱醉,略偏著頭仰望著這個心目中神一般的男人,緊緊握拳,心中只回響著他的一句話,“管他風急浪大,我自張帆而行!”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些無辜的人吧。”梁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快步向外走去,高羽有些不解,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梁辰也不做聲,只是上了車子,親自駕車,拉著高羽,汽車在夜幕中拉出了一道白色的尾煙,向著遠方駛去。
二十分鐘后,車子在江城市公安局家屬樓門前停了下來,大鐵門敞開著,里面是偏僻處,搭起了一個靈堂,白色的幔帷在空中飄蕩,依稀還有逝者親人們低低的哀泣聲。
高羽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解其意,辰哥拉他來這里的靈堂做什么?
“那是兩天前因公殉職的幾個警員,當時,他們就在直升機上。如果不是我用國安特情人員的身份號令他們去抓捕那個罪犯,或許,他們現在也不至于就這樣死于非命。還有,那天直升機墜落時,造成了很多無辜的百姓傷亡,這也終究是因我而起,是我與那個殺手一起造的孽,這個債,今生今世,恐怕我都還不完了。”梁辰坐在汽車里,眼望著那邊的靈堂,聲音沉悶地說道。
高羽瞬間明白了梁辰在說什么,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那天事情發生的具體過程。
他搖了搖頭,“辰哥,這不是你的錯。抓捕罪犯是他們的職業,死傷也在所難免了。至于那些無辜百姓,禍從天降,只是倒霉而已,你也不必這樣自責了。”
“呵呵,羽子,我這不是在矯情,而是真的很心痛。雖然他們只是一個個普通人,甚至在現在我們的眼里,渺小到甚至沒有資格讓我們談論起他們。可他們同樣也是跟我們一樣有血有肉的人,有親人,有家屬,有朋友,有愛人。在死亡面前,任何活著的生命都是等價的,不以地位高低論資格。我只想說,我們做人,無論在什么時候,什么位置,都要持守本心,就算做不了一個純粹的好人,起碼做人做事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或許唯有如此,我們才不會膨脹,才不會迷失,才不會在驕傲自大中自我埋葬了自我。”梁辰嘆息著說道,像是對高羽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隨后,他已經下了車子,迎著寒風向著那邊的靈堂走了過去,就在靈堂里所有親屬略有些驚詫的目光中,他已經走到了靈堂邊兒上,摘下了一朵白色的紙花戴在了胸前,隨后,鄭重其事地跪倒在靈堂之上,合什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而后,亦如來時,挾裹著一身的寒氣,返身而去了。
整個過程很迅速,很短暫,甚至那些逝者的親屬們來沒有來得及答謝拜祭來賓,梁辰便已經走了,至始至終,他們都不知道梁辰是誰,跟他們逝去的親人倒底是什么關系。
遠處的高羽,仿佛看懂了什么,這一刻,他也終于明白了,什么是義,什么是仁。或許這種仁與義在現代社會中是傻帽兒的象征,在這個功利主義至上的社會里是二百五的代表,但如果一個社會中,真的完全缺失了這些足以支撐人性的本質的東西,又會變得怎樣呢?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終于懂得了,辰哥誓要為李厚民報仇,甚至不顧那個神秘而強大的周家背后恐怖的背景,這倒底是為了什么。
因為他始終持守著本心,守著原初未變的那些東西。他在拒絕,拒絕被這個功利的社會所同化;他想靜守,守住一片寧靜的沒有被污染過的精神家園。
或許,這種想法很天真,但誰又能說,理想而天真的想法不值得崇敬呢?也唯有這樣,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梁辰,是所有朝陽人心中神一般的,辰哥!
沒來由地,高羽的眼眶濕潤了,這一刻,他也真正的懂得了,原來,辰哥最想教他們這些兄弟的,不是什么打打殺殺的本領,也不是什么縱橫這個社會無往而不利的經驗,而是想教會他們,如何去做好一個人。
不是如何做一個好人,而是如何做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