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一言為定,咱們擊掌為誓!”
玉樹把手伸出來,和我的手掌拍了一下,高興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看著漸漸變好的兒子,心里獲得了巨大的安慰。我想,有失才有得,我雖然失去了女人最可寶貴的東西,卻獲得了作為母親最可珍貴的東西——兒子的健康成長!我的付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絕對值得的!
我與玉樹約定,三天后送他上火車。他要等中考分數,雖然他不在意自己的成績,但考了一場,總要知道自己的成績。
就在我準備送玉樹出發時,再次接到了娘家二嫂的電話。二嫂惶急地告訴我說,亮子聽了她的勸說,后悔得要死,要回家當面給我賠罪,已經上了回川的火車了。
亮子要回家,這可把我給急壞了!
說實話,與茍占光的那筆交易,我可以騙公婆,騙孩子,敢于虛偽地面對他們,卻獨獨無法騙亮子,無法面對他!因為我總覺得,夫妻間是容不得欺騙與謊言的。我既無法容許他欺騙我,也無法容許我欺騙他!他這一回來,我可該如何面對他?難道實言相告?就亮子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氣,我和他還能有將來嗎?昧著良心欺騙他?我這輩子還能有心安的一天嗎?
亮子是在第三天下午到家的。他如果不回來,這天正好該我送玉樹上車,他既然回來了,玉樹也就暫不去山西了。
我算準時間,叫玉樹去收費站接他老爸。父子兩人在四點十分回到了家。玉樹把行李搬上樓,亮子則留在堂屋和大家說話。他形容很是憔悴,頭發亂糟糟的,胡子也至少三天沒刮的樣子。可能一路走得口渴,一回家便倒水喝,眼神一直盯著手中的杯子,不敢與我對視。
婆婆對亮子突然回來很是不解,又見他形容有些狼狽,問道:“亮子,你看你這個樣子,娟才不在工地多久?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真是成什么體統!你好歹也是帶班的人,怎么就不曉得把自己收拾精神點?對了,娟不在,你又跑回來,工地咋辦?誰幫你看管?”
亮子低著頭說:“大哥幫忙看著,不會有事!”
婆婆道:“什么事情,非得要你往家里跑一趟?”
亮子尷尬地道:“回來叫幾個人過去,那邊忙不過來。”
婆婆不高興了,說:“要叫人還不簡單,給娟一個電話,讓她叫不就行了?還得你回來一趟?你辦事能力比娟強?我看你是錢多了燙手!來回這么兩趟,得花多少盤纏呀,你就不心疼?”
我插嘴道:“媽,你別怪亮子,是我叫他回來的。他跟我說,玉竹走丟那么多天,玉樹又出這么多事,都不曉得他們怎樣了。我就說你要是想他們了就回來看看,他聽不得這話,加之要叫人,就回來了。”
婆婆心善好騙,點頭信了,說:“既是這樣,倒也應該。不過畢竟不比以往,早些回去,別戀窩不肯走!”
這時玉樹下樓來,笑說道:“爸,你難得回來,我去鎮上買點菜,好好犒勞犒勞你,走的時候記得帶我到你工地去掙兩個小錢花!”
亮子道:“你身上有錢嗎?”
玉樹道:“有也是私房錢啊,買菜的錢還是得父親大人給,呵呵!”
亮子摸了張五十的大鈔,遞給玉樹道:“拿去買菜,剩得的買幾瓶酒,我得跟你爺爺和外公好好喝兩杯。”
玉樹道:“好呢!你就等著品嘗你兒子的拿手好菜吧,我走了!”
婆婆見玉樹走遠,對我和亮子道:“你們兩口子別陪我們,工地上有什么要商量的,自己上樓商量去。”
婆婆這是要為我和亮子創造單獨相處的空間,可我卻恰恰怕單獨跟亮子相處,怕面對他滿是負罪表情的眼神。因為我內心的負罪感,其實比他更強烈,但我卻沒他千里迢迢趕回來賠罪的勇氣!
亮子起身,對我說:“工地上還真有些事要跟你說,走吧!”
亮子這樣說了,不上去顯然不妥。再說了,現在不上去,晚上不還得跟他獨處嗎?躲,顯然是躲不過的。我知道,我必須得面對他,虛偽抑或誠實地面對。
我跟在亮子的身后,與他一同上樓,剛過轉臺,他便伸出他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緊緊地握著,像怕我會飛了似的。我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夫妻久別重逢那種激動和興奮,而是一種惶恐和不安。我們都不說話,樓梯間靜得能聽見我們沉重的呼吸和沙沙的腳步聲。
進入客廳,亮子回身關了房門,卻又拉我進臥室,再回身關了門。我見他如此小心謹慎,心跳得更厲害了。我不知道他要干啥。本來,夫妻久別重逢,又如此氣氛,很容易就讓人往那件事上聯想,可我卻不敢往那上面想,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還有沒有勇氣把自己脫光了,站在自己男人面前!當然,我也知道,亮子也不可能在大白天里,有興趣跟我上床。我們是老夫老妻了,早沒了年輕時那種激情。
他讓我在床沿坐了,自己則蹲下身去,雙手緊緊抓著我的手,把頭深深地埋在我雙膝里,半天沒出聲。
“亮子,你這是怎么啦?”我小心地問。
“娟,我對不起你!”亮子在我膝間甕聲甕氣地說著,使勁地搖著頭。
“什么事啊,這么嚴重?”我強笑問。
“我——”亮子抬起頭來,眼含淚水看著我,緊咬著牙齦,欲言又止。
“你要不方便說,就別說。”我心里很難受,說實話,我不能接受自己被茍占光奪走貞操的事實,也難以接受亮子找發廊小姐的事實。我寧可相信這些都不是真的。
“不!我要不說,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娟,我,我對不起你!因為,因為我去發廊找小姐了,而且還被公安給抓了,罰了三千——”
“你不要說了!”聽亮子親口說出這事來,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似的痛,眼淚早已滾落下來,滴落在手背上,熱熱的。
“娟,你罵我吧,要不打我也行!我不是人,是畜生!”亮子語帶哽咽,說著,竟拿他那巨大的巴掌,扇起自己耳刮子來!
我不忍心他抽他自己,抓住他的手,放到我胸前說:“亮子,你不必這樣。我知道,你也是一時沖動才去的。這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是我先對不起你!”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你選村主任,征求我意見時,我也是同意了的。都怪我沒腦子,聽信讒言,才干出這種蠢事!娟,你原諒我吧,我真不是個東西呀我!”亮子說著,又開始抽自己嘴巴,好像都是嘴巴干了壞事似的。
我再次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按在自己胸前,痛苦地道:“亮子,你不要抽你自己了!你這哪里是在抽你,是在抽我呀!”
“那你原諒我了,是嗎?”亮子緊抓著我的手,眼巴巴地看著我問。
我哽咽著點點頭,說:“我根本就沒怪你!”
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原諒了亮子,我們之間就順理成章地沒事了。哪想到亮子聽了這話,卻忽然神經質地松開我的手,又猛抽起自己來,啪啪的響聲驚天動地,嚇得我一把抱住他,哭道:“亮子,你這是干啥呀?我不怪你呀,你干嗎還這樣?”
“不!你不該原諒我!你不該原諒我!你應該恨我,恨我!”亮子有些歇斯底里,猛地掙脫我,又狠狠地抽起自己來,把我都嚇傻了。只見他一邊抽自己嘴巴,一邊罵自己道:“叫你混蛋!叫你亂搞!叫你不是人!叫你變畜生——”抽一下罵一句,那痛苦的樣兒,叫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我死死地抱住他,哭道:“亮子,你別打自己了好不好?你到底要我怎樣啊?”
“我要你恨我!不要你原諒我!”亮子像要虛脫了似的,一把推開我,仰面倒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臉,悲哀地哭了起來。低沉的哭聲在臥室里回響,一聲聲敲打在我的心頭。
亮子真誠的悔過讓我幾乎無地自容。我無力地滑下床,雙膝著地,膝行過去,抱起他的頭來,緊攬在懷里,哽咽著道:“亮子,你的心我都懂!我知道你不是有心要背叛我,而是一時心里憋屈,放縱了自己。”
亮子難過地搖著頭說:“娟,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可我卻愚蠢地懷疑你,還想拿找發廊小姐來報復你!你說我能原諒自己嗎?就算你原諒了,我也不能原諒啊!”
我難過地道:“亮子,我求你了好不好?不要折磨自己了!你越是這樣,我心里越不好受你知道嗎?”
“可我不懲罰自己,我就不好受啊!”亮子哀嚎地道。
我知道,我要不告訴他真相,他是不會好過的了。而且我要不告訴他真相,我也是在愧對于他,自己以后也將會和他一樣,時刻遭受良心的譴責和道德的拷問,也將沒有一刻好過。
一沖動,我就說了真話!
我說:“亮子,其實,秦老二并沒冤枉我,我跟茍占光,真有那種事!因此,你用不著這樣折磨自己,因為真的是我先對不起你!”
亮子哪里肯信,搖頭道:“娟,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說了真話,他卻以為我是在安慰他,竟然不相信!我真想就此放棄,不再說出真相。可良心卻驅使我繼續道:“亮子,你是實誠人,我不想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不!這不可能!”亮子忽然一把掀開我,翻身坐了起來。
我豁出去了,也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哭叫道:“怎么不可能?玉樹誘奸了他女兒,他就逼我跟他換,怎么就不可能?”
這事藏在我心里太久了,所有的悲苦和屈辱,壓得我不堪重負,早就想找個人一吐為快。與其說是想安慰亮子,還不如說是自己想尋找安慰,尋找救贖!我多么希望亮子聽了這話,能夠一把將我攬在懷里,吻著我說:“娟,你受苦了!”可是他沒有,他竟一把將我攘倒在地,呼地站起身來,指著我道:“蘇娟,你以為你這么說,是在安慰我嗎?你這是在侮辱我!我是男人,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這樣也好!我說了,是他不信。我想,我說了,我的靈魂就應該得到救贖。他不信,那是他的事!
然而亮子很快便冷靜下來,拉起我來,問道:“你剛才說什么?你跟茍占光真有那事?”
看著亮子突然冷靜下來的面孔,我的心陡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心里一陣害怕,頓時后悔剛才對他說了實話,同時強烈希望他不要再問起這事。我說了,我心里才能夠原諒自己;他不信,事情才能無沖突地得到解決。可是,現在他忽然問起來,這事就一定不會這么算完!
果然,他忽然雙手緊抓住我的胳膊,從眼睛里露出可怕的兇光來,惡狠狠地盯著我,幾乎歇斯底里地道:“你說,有,還是沒有?”
我難過地閉上雙眼,任由眼淚瘋狂地流下來,給他來了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亮子慢慢松開雙手,像似怕我站立不穩似的,慢慢地松開,慢慢地后退。我能想象他此時悲哀的表情,更能理解他內心的屈辱。我聽見他重重地坐在床上的聲音,和失了聲的痛哭。“亮子,你罵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是個好女人!”我跪在亮子面前,頭磕在了地上。
“不——”亮子忽然一躍而起,猛地扒拉開我,長嚎著,瘋子一般朝雪白的墻壁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