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山林,只樹蔭間透進來幾縷月光,夜風吹樹木瀟瀟,鬼魅般潺動,黑暗中,仿佛某種陰森恐怖正蟄伏著。
偏偏,一個女人的嗚咽哭泣聲斷斷續續,如果此時有人經過,怕是要嚇得汗毛倒豎以為遇鬼了。
仔細聽,那是一種明顯哭了許久已沒有多少力氣的聲音,卻仍然撕心裂肺,似乎經歷了難以承受的悲傷之事。
地上躺著的尸體,微睜著眼。
他已經涼透了。
尸體旁邊,一個女人癱坐在地上,雙手不斷在泥土上刨著,一刻也不停歇,自動化機械一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尸體的、還是女人那已經不成樣子的雙手的。
女人不知,他旁邊的尸體,那道本早該離體的靈魂,此時正努力想要重新控制身體,微睜的雙眼,一直盯著女人,興許是靈魂視覺的緣故,他看得非常清楚,那個一直很可憐的人兒,因這個糟糕的時代而卑微漂泊,他其實本有憐憫,此時更心疼了,還有種感動,壓抑著難受。
他想立刻醒來,他范閑何德何能,竟有人為他如此,最難消受美人恩。
久久努力,而不得。
漸漸困了,范閑感覺自己靈魂疲憊得要睡著了,興許,這就是彌留之際。
他這一生,一切經歷,此時在腦;胤,仿佛一部電視劇,范閑感覺好笑,一直裝憨憨的二皇子竟然是幕后黑手,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陳萍萍,是魔鬼,以天下人為棋子,更好笑的是大慶皇帝,竟然是自己親生父親,可笑可悲可嘆。
去他娘的世道!
去他娘的反轉!
磅礴的不甘與怒意,讓得靈魂顫栗。
范閑憤怒著,無聲嘶吼著,他要化作厲鬼。
……
范閑意識越來越混沌。
天,快亮了。
地上一個大大的坑洞,女人將范閑拖入坑洞中,靜靜盯著他許久,隨后枕在他胸膛上與他躺在一起,她想,最終,范閑是屬于她的,若不是還有個弟弟,她真想留在這青山與他作伴,她知道范閑喜歡悠閑,她很想就這樣陪著。
然,猛然間,涼了許久的范閑一顫。
“理理姑娘……”范閑艱難虛弱出聲。
他做到了,真的活過來了!或許是那一劍雖傷了要害,卻只是讓他假死一場。
司理理身體一僵,空洞的瞳孔瞬間放大,一時間竟忘了反應,隨后無盡驚喜充滿心房,有氣無力跳動的心臟劇烈砰動起來。
“范閑……范閑……”她慌忙從范閑胸膛起來,緊張盯著。
“咳咳,我還沒死……”
“好,好,你別說話,我先帶你離開!”司理理身體發顫,早酸軟無力,用著最后的力氣扶著范閑步履蹣跚走向遠處,遠處的馬兒很靈性地奔過來。
此時,她心頭很慶幸。
昨日范閑離開北齊,她總感覺心神不安,也是想再看一眼他,就遠遠看一眼就行,畢竟這一別,很可能就是永遠,故而范閑離開半天之后,她縱馬追去,晚上,終于追上了,卻只看到一地尸體,她找到了范閑。若不是她來,范閑就算沒死,也會因沒人照料活不下來,他能活著,真好!
……
“找,都給我找仔細點!弊蛉昭员茖⒎堕e殺死,謝畢安確定范閑確實斷氣之后,就帶隊離開。
后來想想,他應該將范閑腦袋帶回來,主子(二皇子)城府很深,興許要看到范閑腦袋才放心,也可惜了如此大才。
結果,他到地方時,范閑已不知所蹤,這讓他感覺不安。
……
時間過了兩天,一處山洞,范閑身體的劍傷已被司理理上了草藥,司理理常年在外,對一些野外受傷要用的草藥有些認識,其實這也算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常識。
范閑終于緩過氣,麻木的身體有了知覺,他躺在石板上,體內霸道真氣橫沖直闖。
他雙眸緊閉,努力控制著。
司理理坐旁邊擔憂地看著,她雖不是武道中人,卻也能感受到范閑體表那層空氣波動,很是神奇,她知道此時不能打擾。
忽地,那層空氣猛地一顫,形成氣浪向四處擴散開,司理理被推得往地上一倒,也虧她是坐著的,只順勢往后倒下,再加上范閑有意識壓制著不是很兇猛,不然她會飛出去。
接著,范閑身體有力氣了,坐了起來。
真氣能一定程度上修復身體損傷,此時狀態好了許多,只是臉還有些蒼白,嘴皮干裂。
“范閑,你怎么樣?”司理理神色激動湊過來。
“沒事了,也算因禍得福。”經歷死亡,他武功有大進一步的趨勢。
“你怎么這么傻……”他盯著司理理,臉色很復雜,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女人。
很難想象,一個弱女子,還是一個很怕痛的,能徒手挖墳。
“我看看!狈堕e將她手抓過來,她手自己處理過,但處理得很粗糙,上面還雜著血跡。
他們的關系,已經理不清楚了…
這兩天,他身體基本上動不了,就是張嘴的力氣,都只有一點,受傷的人很需要能量補充,他不能自己吃,司理理找了些果子嚼碎了喂他,興許常人面對如此動人的女人這樣做,會心頭竊喜,他卻感覺壓抑,難以言說。
“沒事……”司理理低著頭臉色微紅。
兩人一時無言,只聽得山洞輕微的風響。
半響,她打破沉默,“范閑,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范閑臉色沉了下來,并沒直接回答,而是問,“對了,你有沒有看到王啟年那幾人的尸體?”
“沒有,他們好像只殺了一些小兵,現在的南慶,你已經回不去了吧?”
“呵呵,怎么不回去?不過要等等,我得想想!
那些人,他怎么可能不與他們斗上一斗?
此一刻,他是真要繼承母親的夢想了,這世界,沒有公平,只有尊卑,普通人是草芥,身份低微的人只是棋子。
他本只是想悠閑活著,但很顯然,悠閑需要的是天下無敵。
他就要天下無敵,他來制定蒼生規則。
接下來,要么他死!要么舊世界忘!他一人,舉世皆敵又如何?